《太极1从零开始》怪咖成长史

　　一部香港导演执导、洪金宝作为动作指导的，名叫《太极》的电影，会是什么样？在中国目前的电影语境里，这是一个可以有各种答案的提问，当一个地区的电影市场已连续几年保持了30％以上的增长率，相关人员的胆子不会不大，也绝不敢太大。对现有状态的维系，成了大伙不言自明的一种默契。创新的可能性肉眼可见，但谁也不敢多迈出那一步，因为创新的结果从来都是生与死这样的二选一。《太极》就站在了这个悬索上。

　　类型创新

　　陈国富说，《太极》应该还算是一部功夫片吧。

　　起码拜师学艺、抗敌扬名、开创武学，《太极》的三段式故事，是一个传统到已经写到教科书的武侠功夫片路数。具体到第一部《从零开始》，也是严格遵照了丧母、被扁、寻师等套路，就连清末民初的背景设置，也都是香港功夫片所擅长的。但《太极》并没有在功夫片这个概念上流连太久，梁小龙开场就挂掉，熊欣欣成为四道关卡中的最弱Boss，功夫成为了它讲故事的引子，《太极》要说的是一个男人的成长，里面有大怪，有萝莉，有通关、有功夫和枪炮。这些核心的内容通过现代的形式加以包装，就呈现了《太极》在类型上的难以定义。蒸汽朋克、漫画电影、游戏感、功夫片、喜剧、默片、青春偶像、穿越字幕，多元素混杂提炼，呈现出《太极》现在天马行空的嘻哈气质。其实，对这种气质也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就像西部片这个名字出现之前，它们只是“发生在西部的犯罪片”一样，总需要有先行者，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它们常被成为怪咖。

　　受众偏新

　　也许说《太极》开创了某种类型片的话，有些为时过早，那么，说它是一部给当代观众看的电影，更为恰当。

　　出现在影院里的电影当然都是给当代观众看的，可观众也受够了相当一部分电影人的不思进取，有时候我们甚至怀疑，是不是坐在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电影院里，银幕上的故事、演员、甚至是某些台词，比如泡妞说的那一分钟，都死气白咧明目张胆地出现。当代观众在电影院里看不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东西，也看不到符合他们成长过程的审美和阅读方式。作为最能网罗新鲜元素的电影，在中国银幕上可怕地停留在了某一个时段，其实《太极》的漫画与游戏也只是皮毛性地再现，关于更深层次的精神层面与思维方式，它也没有关注太多，但《太极》起码让我们看到了改变的微光。中国电影人正尝试用更容易为观众所接受的方式，去拍电影，而不是自己或是市场最擅长的方式。

　　工业翻新

　　《太极》是真正意义上的三部曲电影，甚至是大手笔的一、二部连拍。

　　从实用主义角度出发，这不是一个很理性的市场行为。《骇客帝国》是在第一部大卖之后，追加了后两部，《指环王》是有浩荡的原著傍身，它们的三部曲形式是最正常也是最符合商业曲线的运作。《太极》是既没有原著支撑，也没有第一部试水，在1993年《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以身饲鹰的警示犹自悬挂在头顶的时候，创作者要是对影片没有极大的信心，《太极》的运作那就可以用疯狂去形容。现在的中国电影布满了盲目的乐观和自信，但几乎看不到这种言语上自信相一致的行为，他们不愿意自己逼到悬崖边上，所以在创作上也以安全为第一，所以，《太极》无论市场接受与否，其勇气与精神，甚至工业层面的示范，都将被写进我们的电影史。

　　拆解太极

　　现在，让我们试着解释下这部难以定义的、稀奇古怪、但又皆有渊源的、活泼可爱的电影。

　　一、漫画的披风

　　《太极》的有趣首先是它披挂了一件漫画的披风。

　　改编自漫画的电影层出不穷，但无论是《蝙蝠侠》、《超人》还是《铁臂阿童木》，大都用严谨的电影语言削弱了本身的漫画感。《太极》没有漫画原著基础，但从画面到故事都充满了鲜明的漫画式夸张，算是目前为止真正释放了漫画精髓的一部电影。

　　少年的热血

　　首先，《太极》的主要角色都是常出没于漫画的典型形象——御姐、萝莉、腹黑、大叔等等等等，就连中间穿插的各路群演，也无一不披挂着漫画特有的夸张脱线风格。虽然监制是陈国富、武指是洪金宝这类江湖大佬，作为年轻导演的冯德伦，却也未太束缚手脚，他在意强调的是爽、劲的当下性。暴力美学与个人英雄主义的现代化改造，就杂糅成了这部《太极》。

　　形式上，《太极》开场10分钟，便展开了漫画家絮絮叨叨的调侃功夫和尖酸能力，先是以漫画序幕的方式打出“怪咖横空出世”的字样，再列举一副主角来头不小的若干证据，朱元璋、刘备等土皇帝相继躺着中枪。随后再以字幕搭配黑白动画，上演了一段流干红泪的默片闪回：怪咖幼年丧父，母亲偷账被发现，最后撞墙自杀，这经历简直惨比同龄的《火影》的鸣人和《OP》的路飞，这也印证了热血漫画的一个普遍规律，即每个屌丝最后都会蜕变为高富帅。再说人物，漫画主角们也都如怪咖一样缺心眼加迟钝。《OP》里的路飞简直就是这号人物的最佳代言人，这哥们即既分不清好人坏人，也没有丝毫防范之心，但也正是他“不走寻常路”的个性加上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成就了后来的“Nothing is impossble”，ok，这就是漫画的规矩。露禅也没坏了规矩，现实屡次找各种陈家人，挨打，然后帮助陈家沟大破特洛伊，然后替人挡子弹……单纯的个性也好，傻人有傻福也好，再然后，他咸鱼翻身，看样子还会在后两部终成一代宗师。

　　按照惯例，主角的背后还必须有一个慈父般的大师和腹黑极品式的反派出来一护一反。方子敬是腹黑的代表，设定也是脸谱化的，比如表面阳光但内心邪恶之类的，就像《OP》里的乌索普，臭美又爱高科技。而陈长兴则伪装成长工大叔，就像死神里一护的爹、路飞的爹、全职猎人杰·富力士的爹等等，均是看不见人影，但总神出鬼没地给人支招的主。陈玉娘就更不用说了，萝莉外形骨子里却是御姐一枚……有了这样的搭配，在热血少年漫画里本没有爱情故事，但萌系迷们多了，就自然有了爱情——导演还是免不了要轻描淡写一番的。

　　卡通的一拳

　　其实漫画里的格斗几乎都是他妈的一个套路，先被爆K一顿，再突然发力，进而一两拨好几千金。就像《龙珠》里的悟空，大篇幅地热身运动，先预备再抬头、呐喊、血管爆裂、全身发光然后变身。这恰恰是漫画里，这种屌丝逆袭的英雄经典模式。同样，露禅头上犄角也必须被打K一拳，然后血脉贲张、四肢僵硬、全身发光，最后才力大无穷所向无敌，这类装逼范儿正是漫画带来的后遗症，也是其魅力所在。漫画里也总有重力失衡的表述，比如，片中怪咖被K一拳后飙血，然后一条华丽的抛物线停在空中，即为一例。冯德伦在片中不仅让这道血注挥洒为抛物线，还升了格、慢了放，效果尤其耀眼。除此之外，这一拳的效果在漫画里远比生活中更见效，一记左勾拳，被击中的脸先是变形然后拉扯，最后反弹，整个过程就是万有引力和牛顿三大定律的慢动作再现。不仅如此，漫画分割画面式的多视角表达，以及配以“砰”“啊”等特效大字以示强化，暴力但卡通。不知道是ACG模式带来的习惯，还是各种剧场版里做过的尝试，这类一而再再而三的元素总是看得让人汗毛直竖，如暑天牛饮般过瘾。

　　漫画式的风格元素搭配以实拍模式呈现的清代古装背景，这是《太极》的梗，也是《太极》的槛，对乐衷于用艺术片的模式去考量商业片，用商业片的框架去裁剪艺术的观众，天生反骨的《太极》，会是一个型号不小的考验。

　　二、游戏的外挂

　　《太极》的有趣也在于它游戏性的外挂。

　　从《生化危机》到《生死格斗》，和游戏有关的电影，每年都有那么一两部，不过大部分是借取原游戏的故事和人物，最终生成的电影和游戏的干系已经不大了。倒是和游戏没啥血缘关系的《太极》，从美术、故事、人设、动作甚至是镜头语言，都流露出浓郁的混搭游戏风格，只能说冯德伦确实是个对电玩有大爱的导演。《太极》的主线几乎就是主角从小菜鸟打怪、升级、被虐、拜师、再升级、开挂、虐BOSS的典型RPG游戏。虽然有蒸汽车、特洛伊等依照达芬奇的机械手稿而设计的“超现实”机器，也有几分中国功夫与西方科技的对立，但毕竟是依托于杨氏太极宗师杨露禅的真实成长经历，动作上也有没《功夫》里大巴掌拍地、踩踏飞鹰等，基本上还是拳拳到肉的写实路数。

　　角色扮演量体

　　露禅兄天生异象，头上的小犄角既卓尔不群，又埋下爆点。说起爆点，正如很多经典游戏，主角总需要些与众不同的特质来铺陈他之后的牛逼闪闪，比如李逍遥的父亲是盗侠，先祖是大盗侠；景天的前世是太子，前前世是仙人；赛特是宇文拓的后代，前世还是堕天使，撒旦的朋友；就连《宠物小精灵》里的小智，据传也有个赛李刚的爹。露禅的“三花聚顶角，一碰就发狂”的设置，也算是一外挂了。

　　电影开场天理教对战清兵，导演便亲身上阵揭秘了这一“外挂”：眼见官兵浩大，冯德伦自己扮演的小兵便在老大的授意下一拳打在露禅的怪角上，傻小子仿如迪加附体，双眼发红，力大无穷，一夫当关。这类游戏感，几乎遍布《太极》，比如杨露禅踏上拜师之路的时候，也不似普通电影般镜头一转便抵达目的地，导演用游戏过场动画的方式，以颇似《轩辕剑三——云与山的彼端》的水墨画风加上暴漫的人物形象，来展示了这一路上主角路遇猛虎、激斗鳄鱼这类打小怪练级的过程，在金疮药快告罄前，抵达了主练功场所：陈家沟。

　　四面环山，仅一谷口供出入的陈家沟，外形酷似所有武侠RPG中的第一个场景，民风朴实房屋简陋，镜头跟随主角挨个跟NPC们搭讪，核心问题就是：哪卖药？哪卖装备？哪住店？哪有宝箱拣？最重要的是，剧情NPC（掌门陈长兴）在哪儿！无奈就像早期的勇者斗恶龙等游戏，制作者们一是偷懒，二是红白机卡带的存贮能力有限，大部分酱油NPC都只会同样的一句话：陈家拳，不外传！虽然主角的大部分台词也就一句比秦假仙的“阿妹喂”好不了多少的“啥……情况”，面对这种懒人设定，还是只能带着淡淡的忧伤期待遇到的下一个NPC能换句话说。好不容易辗转来到了补血的关键地点，菜市场的馒头铺。女主角陈玉娘和神秘男子方子敬（疑似情敌兼最终BOSS）驾车乱入，撞倒了杨露禅。虽然受伤损血，但满地的免费馒头补血更多，杨露禅便大度地拒绝了陈玉娘的经济补偿。但当得知她竟是自己拜师对象的女儿后，幼时娘的告诫如闪电般在他脑中划过，大户人家伤你，讹丫的！

　　热血格斗裁衣

　　攻略是游戏所不齿，但关键时刻不得不用的招数，《太极》则是化攻略于剧情。

　　满心欢喜地找到陈家后，碰瓷少年遗憾地发现陈玉娘不光是太极高手，还拥有传说中的女主角专属技能：药家鑫光环。还好靠馒头补满格了血。但当陈玉娘摆出太极的招牌起手式后，杨露禅不禁傻了眼：随着她脚步游走，地上还真出现了一个太极图。不光有图案，还有文字提示，目前重心在左脚，然后移到右脚，手上要使劲了，要出招了……杨露禅飞出老远。在神秘NPC“长工”的提示下，杨露禅才整明白，村里的人都玩街霸的，回合制不好使。修整后又开始闯三关，没想到第一关便被小妹子KO了。没小怪练级，打多少次都得输，只好绕道偷袭第二关，不想也被第二关BOSS扔出的麻将击倒。

　　怒摔键盘准备敲出GG之时，导演良心发现，借“长工”之口开启了他的隐藏外挂——过目不忘，才终得学会了对手的绝招，打通三关。电影再次回到RPG路数，随着杨露禅的第一视角带过铁匠铺、道具店、陈家，终于可以补给了，不想又喷鼻血倒地。出来玩，作弊总是要还的，不知导演是不是也有开挂被删号的忧伤经历。

　　三、功夫的短刃

　　《太极》的腰里其实还藏着一把功夫片的短刃。

　　不那么健忘的话，你会发现，《太极》的剧情跟《太极宗师》的故事一脉相承，传统得无以复加。但在游戏与漫画的两板斧过后，这第三板斧已经具备了足够的颠覆法力。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功夫》的颠覆效果如同毓婷，药效强劲；而《太极》则像长期口服避孕药，贵在持久且不伤身。

　　剧情的窠臼与解套

　　《太极》的故事，其实老套得和过去那些功夫片没啥区别。偷师学艺、指腹为婚、守寨抗敌，都是功夫片的剧情八股文。它出新的是个别的点，比如出身悲凉、父母或师傅在临死前含恨说出“为我报仇”的段子《太极》用了一半，杨露婵的母亲“果不其然”迅速撒手人寰，可惜，她的临终遗言并非“复仇”而是“麻烦活下去便好”。更有趣的是，老派功夫片里，主角虽然多有“在沉默中爆发”的传统（1974年鲍学礼执导的《太极拳》，主角妻子被奸、师傅被杀后才终于爆发，此隐忍之风的集大成者则是黄飞鸿），但《太极》却全然没渲染这一点，杨露婵的生命之所以以悲剧开场，不过因为其额头的三花聚顶角——它即是悲剧之源，也是其日后成为宗师的神启，《太极》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但所谓“传承并发展”，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做法吧。

　　画面方面，除了“你能碰到我手中的豆腐便算你赢”的段子继承了传统功夫片的血脉外，《太极》其它打斗都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质，没有《大醉侠》融入京剧杂耍功夫的灵性，也没《侠女》的竹林歼敌或《忠烈图》里的棋局杀阵这样的经典段落，但这方面，《太极》通过游戏感与漫画化的手法得以解决了。靠剪辑、慢镜、设计来博人眼球的功夫片时代，被《太极》玩笑式的生命值、重心及第一人称视角运镜给抛到了历史的回收站里。只有闯关、拜师，或者以后还有结拜、易装等元素，被当作载体保留了下来。

　　角色的新旧映照

　　提到老功夫片，怎么能不提到人。无论是梁小龙、熊欣欣还是冯克安，都不是《太极》里的董师傅、秦伯和师傅那么简单，他们的背后关联着陈真、鬼脚七、地残这些影响了一代港片迷的名字。几乎可以说，如果香港的动作电影没有李小龙、成龙。李连杰，就谈不上动作片的话，那么如果没有以上几位几十年如一日地出没在各个时期的香港动作片片里，那么动作电影的成色也要大打折扣了。他们也是最后一代真正的武者，梁小龙的侧踢，熊欣欣出神入化的腿功，冯克安手上的绝活，在银幕上，已是不二的传奇。传奇也有老的时候，现在他们出现在电影里，更像是一个符号，传承或者是罔顾，在这一点上《太极》仍然谨遵辈分，未有丝毫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