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胜算》:柳云龙的“失算”
虽有柳云龙以监制和主演的身份坐镇,梁冠华、李立群等老戏骨加持,但谍战剧《胜算》却始终未能掀起多少波澜,从播出到收官,无论市场反应还是观众口碑都不甚理想。
21世纪以来,国产谍战影视剧在新的全球化情境下意外汇聚成一股创作热潮,涌现出《潜伏》(2009)、《风声》(2009)、《黎明之前》(2010)、《悬崖》(2012)等佳作。追溯起来,柳云龙执导并主演的《暗算》(2006)可谓这股热潮的源头。这部风格奇崛的作品写尽了天才的特立独行与悲剧命运,至今仍是很多人心目中国产谍战剧的执牛耳者。2015年前后,在《伪装者》等作品的带动下,谍战剧偶像化的趋势愈演愈烈。柳云龙此时又以一部与众不同的《风筝》(2017)观照浩荡历史裹挟下的人性冷暖,大大拓展了谍战剧的表意空间。尽管其间也有《血色迷雾》(2008)、《东风雨》(2010)等平平之作,但仅凭上述两部作品,柳云龙就已成为谍战剧版图中难以越过的山峰。
不过这一次,携《胜算》归来的他似乎失算了。
人物的失衡:故作诙谐的男主与依旧俗套的女主
《胜算》讲述的是20世纪40年代初中、日、苏等多国势力博弈的故事:潜伏于日伪警察局、代号“瓦吉姆”的中共党员唐飞肩负着破坏日军北上进犯苏联的计划,与当地保安局局长福原为代表的敌对势力展开了反复较量,同时又与潜伏于保安局的抗日民主人士蔡梦科长产生了一系列的情感纠葛。经历了十余年时有起落的谍战剧热潮后,无论是人物、故事还是立意,国产谍战剧都在面临着越来越同质化的困局。可以看出,《胜算》仍然试图对以往的叙事模式有所突破,这尤其体现在柳云龙所饰演 “唐飞”的这一人物形象上。
由于题材的特殊性,谍战剧里的主人公多为深入敌巢、临危不惧的英雄式人物。冷战年代的谍战片往往以意识形态为前提,依循二元对立的逻辑划分正反人物阵营。后冷战时代的谍战剧虽不断消解非黑即白的界线,但正面人物的严肃化、崇高化仍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创作惯例。从安在天、钱之江到郑耀先,柳云龙过往所塑造的人物多为凛然正气的革命者。不过,与许多演员在主旋律作品中表演出的“高大全”形象不同,柳云龙塑造的“高大全”形象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本人的气质。他似乎自带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德感与信念感,可以说是少有的刚直而不做作、自恋而不油腻的中年杰克苏。
这一次,或许出于突破既有惯例和自身表演的双重考虑,柳云龙有意为唐飞加上了“口吃”的人物特征,并将其塑造为一位八面玲珑、城府深沉的喜剧式人物。该剧还有意增加了许多日常生活细节,加上方厅长、刘翻译官等一众配角的谐趣表演,使得整部作品呈现出鲜明的喜剧色彩。当然,人物去崇高化的目的不是消解崇高,而是为了进一步凸显崇高。该剧不仅赋予了唐飞以诙谐无赖的性格,还在后半段将其塑造为出卖同志与同僚的叛徒,其目的在于用反差式手法来烘托他为了信仰而忍辱负重的高大形象。因此,如果说《胜算》前半部分是轻松喜剧的话,后半部分则更带有英雄传奇的意味。
就国产谍战剧的喜剧化而言,《胜算》并非孤例。此前,就有《渗透》(2013)、《王大花的革命生涯》(2014)等作品展开尝试,但人物形象的塑造都不甚成功。喜剧人物往往在社会地位、智力或品德等方面低于常人,而喜剧的要义之一则在于让观众看待喜剧人物的目光从俯视转为仰视。尽管《胜算》中柳云龙的演技不可谓不精湛,但唐飞作为一介科长所流露出的诙谐无赖与他警校优等生、军政界通吃的精英身份不免有所抵牾。另外,唐飞在敌我面前一谐一庄的人物特征令上帝视角的观众始终意识到他的诙谐与背叛只是一种社会表演,从而很难完成从俯视到仰视的目光转换,也就很难与这一人物产生真正的共情与共鸣。
如果说《胜算》的男主形象尚且流露出些许创新意识的话,那么该剧在女主的塑造上就显得俗套与潦草了许多。或许是由于更换演员,苏青重新演绎的女主人公蔡梦成为整个故事可有可无的背景板。身兼保安局科长与抗日民主人士双重角色的她原本可以周旋于多重势力之间以激发出更具张力的人物关系,但最终只担当着福原传话筒与唐飞监视人的角色,智商基本不在线。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戏更像是强行配对,丝毫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单薄的叙事功能加上僵硬的表演,使得这一人物沦为传统谍战剧里被观看的花瓶式角色。
历史的失重:宏大历史书写沦为官场现形记
从类型叙事的角度来看,谍战剧的独特之处在于融合了动作、惊险、悬疑、历史、爱情等诸多元素,具有高度的开放性与拓展性。不过新世纪以来的谍战剧热潮中,跟风者众,独创者寡。《潜伏》之后,革命假夫妻的故事便风靡一时;《伪装者》之后,超能男神的模式又大行其道。尤其是近几年,《麻雀》(2016)、《胭脂》(2016)、《解密》(2016)、《谍战深海之惊蛰》(2019)、《天衣无缝》(2019)、《秋蝉》(2020)、《局中人》(2020)等一大批谍战偶像剧涌现,低龄化的“谍恋”故事代替了高质量的“谍战”故事。
相对于谍战偶像剧而言,《胜算》在故事情节的设置上还是可圈可点的。影片预设了“谁是瓦吉姆”与“何为穆丹乌拉计划”的两大悬念,并将唐飞的背叛设置为“局中局” “计中计”。尤其在剧情后半段,观众始终被唐飞的一系列“背叛”行为所迷惑,更进一步引发他们探求真相的好奇心,而剧情最终的大反转也颇具冲击力。
不过问题在于,该剧的叙事节奏太过拖沓,几乎用了一半的长度来为唐飞的“背叛”作铺垫。同时,剧中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警察厅、保安局、郊外别墅等几个封闭空间中。封闭空间叙事对于谍战影视剧而言并不新鲜,此前的 《风声》《和平饭店》(2016)都有很好的示范。但《胜算》的封闭空间叙事几乎都被冗长杂乱的日常对话和破碎的剪辑所占据,频繁出现的电话机堪比主角。
另一方面,该剧的“局中局”模式看似新鲜,但剧情上却存在许多难以逻辑自洽的地方。试想,一个投降且不知底细的中共党员如何能将一众日本官员玩弄于股掌之间,又在被囚禁的情况下与外界合作得天衣无缝、直入无人之境?如果不是男主的主角光环太耀眼,那就是敌人太傻太天真。
最后不得不感慨的是,《胜算》原本想要展现的特殊年代里的多国博弈,最终还是沦为了一出官场现形记。剧中保安局、警察局里的诸多角色无不是庞大官僚机器里的一员,为了自身的前途而瞻前顾后、勾心斗角。该剧过度地聚焦在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使得宏大的历史书写由此降低为微观的办公室政治。尽管在剧情和表演上略胜一筹,但《胜算》还是和当下许多谍战偶像剧一样表露出去历史化的显著迹象。它们所书写的中产阶层的办公室政治,对应的是当下这个消费时代的文化想象与审美趣味。
在我看来,谍战剧的最动人之处,在于以卧底故事呈现纷繁历史中的复杂人性,正如《暗算》《风筝》所践行的那样。讲清了历史,人性才不会是无根的浮萍,信仰才不会是空洞的能指。从这个层面而言,国产谍战剧还有长足的进步空间。
作者:李宁(文艺学博士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
编辑:郭超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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