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西帕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整个事件发生在1987年的明尼苏达。在幸存者的要求下，片中的姓名均被修改。出于对逝者的尊敬，其余故事均与事实并无二致。」

这便是科恩兄弟于1996年推出的电影《冰血暴》的片头字幕，借着如此凝重的一段文字，科恩兄弟讲述了一个无比荒诞的犯罪故事。这个谎言一共持续了七年。这期间，甚至让「宝藏猎人久美子」和「明尼苏达雪地里的100万美金」都成了明尼苏达和北达科他州知名的都市传说。

《冰血暴》（1996）

直到2003年，《冰血暴》的特别版DVD花絮发售，世人才第一次从花絮里知道，所谓的「真实故事」，其实百分百来自科恩兄弟的虚构。

但也正是这样的叙事策略让本片黑暗的格调被上升到了一种行为艺术的层面。真实和虚构的界限，借着观众对于电影本身的信任，变得逐渐模糊。

《冰血暴》（1996）

2014年，《冰血暴》第二次被改编成电视剧（第一次改编是一个忠于原作却非常失败之作），完播三季，已是FX电视网的当家神剧。

《冰血暴》（2014）

这段「这是一个真实故事……」的片头字幕，则被保留到了剧集中，成为每集开头重复的一段介绍。当然，和电影一样，剧集版的《冰血暴》也是百分百的虚构，如此明知故犯的形式感，则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剧集反讽的基调。

主创诺亚·霍利一直以来都是颠覆类型剧集的好手，其前作《识骨寻踪》独辟蹊径，尝试用人类学和考古学的知识破案，在大量同质化的刑侦剧集中脱颖而出。

《识骨寻踪》（2005）

《大群》则完成了对传统超英题材的解构，以精神分析和独特的打破第四堵墙的叙事形式，弱化了传统的英雄反派二元对立模式，而让二者同时存在于一个角色之内。

《大群》（2017）

剧版《冰血暴》则更像是一次任性的实验，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犯罪题材剧集，更像是霍利对自己偶像科恩兄弟的疯狂致敬。实验内容便是，科恩兄弟的所赖以成名的弱因果关系、强意外、黑色幽默以及高风格的作者型犯罪类型片，是否可以在美剧复制？从2014年到现在，经过七年，霍利已三次成功证明自己，而第四季则成了他的瓶颈。

《冰血暴》（2014）

今年九月底，FX的当家美剧《冰血暴》重回观众视线，首播两集，之后周播一集，共11集。第四季原定于在今年年初便可以上线，但受疫情影响，一直拖到接近第四季度才姗姗来迟。

这样的等待，也让剧集的热度受到影响，再加上长达三年的空白期，让这部曾获得过包括最佳迷你剧在内的六项艾美奖大奖的剧集，在整个网络都关注寥寥。在烂番茄评分中，第四季目前只有79%的好评率，而前三季的好评率则分别是97%、100%和93%。那么《冰血暴》第四季真的走下神坛了吗？

《冰血暴》的前三季中，霍利已确定了自己的固有模式。美国北部明尼苏达州肃杀的冰天雪地氛围，小镇中隐藏的秘密历史，打乱人们平静生活的外部势力，以及一个充满巧合和意想不到的大反转结尾。一切的因果关系都被抽离，人物的命运由随机性所统治。「上帝掷骰子」，便是对这一系列作品最贴切的总结。

《冰血暴》（2015）

这样的科恩模式在前三季中一直重复。第一季时杀妻的保险推销员遇到心狠手辣，擅长操控人心的杀手，加上看似普通，却心思缜密，胆识过人的女警察，完全遵照了电影的模板。而剧中沙发大亨意外捡到埋藏在雪地里的100万美金的桥段，则是整个剧集与电影版在剧情上的交汇之处。几乎是明示观众，这部非典型「翻拍」剧，虽然故事不同，但依然处在科恩兄弟的宇宙之中。

《冰血暴》（2014）

第二季中，霍利也加入了一些全新的元素，一场意外将普通人的家庭拖入罪恶，而片尾的UFO现身，则直接取用自科恩兄弟《缺席的人》中静观人类的外星飞碟。

《冰血暴》（2015）

第三季口碑略有下滑，但伊万·麦克格雷格的一人分饰二角，玛丽·伊丽莎白·温斯特德饰演的蛇蝎美人，以及大卫·休里斯的资本主义恶魔，所组成的演技派铁三角，依然让人印象深刻。

《冰血暴》（2017）

虽然有了成功模式，但到了第四季，依然可以看到霍利求变的野心。整个故事被搬离了冰天雪地的明尼苏达，来到了美国中西部的密苏里堪萨斯城。这也让整部剧集的气质完全转变，主角也从那些小镇小人物的黑色犯罪，转变成工业城市中，外来黑帮的权力交叠。

《冰血暴》（2020）

剧集前两集均由霍利本人自编自导，交待的则是30年来，堪萨斯城外来黑帮结盟血拼权力更迭的历史。从1920年开始，犹太黑帮大佬与爱尔兰黑帮大佬交换最小的儿子作人质。最终两家血拼，爱尔兰黑帮米利根家族获胜。

1934年，意大利黑帮法达家族与米利根家族再次结盟，重现过往，而这一次米利根家族的小儿子拉比，背叛了一向轻视他的父亲，并亲手弑父。1949年，新的挑战者来到城市，黑人黑帮坎农家族与法达家族交换质子。1950年，一场意外让法达家族的教父唐·法达身亡，权力的平衡也就此被打破。

《冰血暴》（2020）

第四季的故事，也围绕这两个家族，以及夹在其中的一家黑白人共用的中立殡仪馆展开。相较于原版《冰血暴》，第四季其实更像是科恩兄弟的另一部讲述美国黑帮史的《米勒的十字路口》，画风不同，但依然在科恩兄弟的序列之中。

《米勒的十字路口》（1990）

詹森·舒瓦兹曼饰演的乔司托·法达，是老教父的大儿子，试图重新整合父亲的帝国，却天毫无章法和权威，受到从意大利前来，更加强势的弟弟的挑战。

《冰血暴》（2020）

他也是剧集中类似《教父》里迈克尔·柯里昂的角色，不被人看好，却最有可能反戈一击。

《教父》（1972）

本·卫肖饰演的拉比，是前两集中最纠结也最复杂的角色。他作为爱尔兰黑帮最不受重视的孩子，多次被父亲放弃，最后选择加入法达帮派，并手刃生父。而他面对两个黑帮所交换的质子，都有一种先天的同情，无疑不希望自己的悲剧宿命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冰血暴》（2020）

克里斯·洛克饰演的罗伊·坎农，代表着新兴的黑人帮派，更团结，也更明白社区的意义。同时，他并不想获得更多的权力，而是试图以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

《冰血暴》（2020）

在剧集中，他发明了信用卡，并试图在白人银行推广，却遭到了不小的打击。这其实和科恩兄弟1994年的电影《影子大亨》的主角，由蒂姆·罗宾斯饰演的诺威尔（剧情中诺威尔发明了呼啦圈和飞盘，正如罗伊发明了信用卡），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超脱世俗争斗，不被理解的天才发明者。只不过诺威尔被置于资本主义的大公司争斗之中，而罗伊则处在真正的枪炮火拼边缘。

这些人物共同组成的本季黑帮战争主线，是恶人与恶人之间的对战。而在50年代，无论是意大利人还是黑人，都被视作外来者，在美国的土地上，打着不被主流关注的战争。

本季和前三季的关联，直到杰西·巴克利饰演的的五月花护士登场，才有所解开。这个带有明尼苏达口音的魔鬼护士，靠杀死自己看护的病人谋财。正是由于她杀死了意外入院的意大利帮老大唐·法拉，挑起了卡萨斯城的帮派战争。

而她，则代表了本季中混乱与恶的部分，没有任何原则和怜悯，杀人后可以立即用唾液润滑，偷走死者的戒指，再靠着谎言和巧语逃脱责罚。她甚至会参加每一个她杀死的人的葬礼，在其中慰问死者的亲属。她是一切邪恶的根源和混乱的始作俑者。

电影和剧集的英文原名「Fargo」，即法戈市，是北达科他州靠近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城市，在电影中，威廉姆·H·梅西饰演的汽车销售经理在这里买通两个劫匪，绑架自己的妻子。

在剧集版第一季中，法戈是杀手公司总部的所在地。而在第二季中，这里则是黑帮格哈特家族的老巢。虽然经常被提及，但这里其实并不是任何一个故事发生的主舞台，而更像是恶的发源地，也成了贯穿全系列的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冰血暴》（2014）

在第四季前三集中，法戈市虽然没有被提及，但从五月花护士来自明尼苏达的设定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带有象征性的恶魔，依然从大雪之地而来，法戈所代表的恶其实并没有在剧集中远去。

恶的发源地更不仅于此。从意大利来的黑帮次子，随身携带着墨索里尼的牙齿，提醒自己为自己而不是信仰而战。参加过二战的黑人审讯官，回忆起审讯纳粹高官赫尔曼·威廉·戈林的过去，却最终被种族歧视羞辱。来自历史的恶也最终在这场意外的黑帮战争中开花。「冰血暴」虽是一个遥远的背景，但残酷的「血」，依然在场。

正如滚石乐队的那首《同情魔鬼》所唱的那样——

「请允许我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富有且又品味的人，我来这里已有很多年了，偷走了许多人的灵魂和信仰」。

这个魔鬼是电影中的绑匪，是第一季中带着嘲弄的杀手，是第二季中的暴徒和飞碟，是第三季中假笑里不停吞并收购的商人，到了第四季则无疑会以更多的形式出现在故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