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译守护的「一秒钟」是什么?
作者 | 韦奥
编辑 | 顾鸽
在将近两年的等待之后,张艺谋的新作《一秒钟》终于在影院公映。
正如片名所昭示的,这是一个关于一秒钟影像的故事,剧情和人物关系都很简单: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西北某地,劳改犯张九声(张译饰)得知女儿会出现在新闻宣传片里,为了看这段影像,他从农场逃出来,遇见了想偷电影胶片做灯罩的刘闺女(刘浩存饰),以及电影放映员范电影(范伟饰)......各怀目的的三人因这盘胶片产生了冲突。
《一秒钟》北京首映礼
除了故事和人物的留白,《一秒钟》在形式上也很简单,没有繁复的视角切换,全片几乎没有配乐,显得干净质朴。张艺谋自己也说,这是「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政治和苦难都是既远又淡的背景」。
影片伊始,「大时代」和「小人物」的对比就已彰显:广袤无垠的沙漠里,风沙漫天,张九声独自一人走在沙漠里,衣衫褴褛,瘦弱、落魄、疲倦而又急切,既是一个鲜明的逃犯形象,也仿若某种劫难后的结果。
为了接近这个逃犯的形象,从电影筹备到开机,张译一天只吃一顿饭,减重20多斤,他说,这不仅是为了从形象上贴近角色,也是因为减肥会让他变得有些压抑,因此他可以更好地演出张九声脾气暴躁的性格。
但这个开场,和张艺谋预先设想的并不完全一致。在他的设计中,张九声原本应顶着烈日走在沙漠之中,但在拍了两条之后,张艺谋始终觉得「开局的残酷感不够」,直到沙尘暴来临,遮蔽了烈日,他决定随机应变就着沙尘暴开拍。
张译也因风太大身体微微失控,收不住步伐,于是有了电影里张九声在风沙中疾走的开篇。
《一秒钟》预告片
在影片表面的极简之下,藏着更为复杂的意涵,三个人看似是在争夺电影胶片,但胶片对于他们而言,并不代表电影本体,而是各自的处境与想要寻求的出口。
放映员范电影,看上去最热爱电影,但在他心里,电影代表的其实是权力。在那个物质和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电影几乎是大家唯一的娱乐和消遣方式,偏僻的地方两个月才能看上一回。因此,掌握着电影放映权的范电影,实际掌握着大家娱乐的「命脉」,因此备受尊重。
大家给他塞零食,给他的面多加一勺辣子,而他也堂而皇之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手里拿着「电影放映员001」的搪瓷缸子,大剌剌地走到面馆里最好的位置,即便那里已经有人就坐。
但当电影胶片因儿子的失误受损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修复影片,而是利用权力把罪名转嫁到徒弟身上,包括最后「出卖」张九声,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放映员工作。
范伟饰演放映员
刘闺女对电影胶片的争夺则完全看中的是胶片的物质属性:弟弟不小心烧掉了借来的灯罩,她需要用胶片做一个新的灯罩来还债。这里面当然也有情感,但那是对弟弟的亲情,而非对电影的爱。事实上她早已看过电影的内容,因此当影院里再放时,她已经失去兴趣,独自坐在门外。
三个人里,张九声成为了最关注胶片命运、最爱惜胶片的人。当刘闺女偷走胶片后,是他把胶片追了回来;当胶片受损后,也是他首先焦急地提出可以修复胶片。
但他实际上牵挂的,是胶片上保存的女儿的影像。尽管电影没有明示,我们依然可以猜到,张九声的女儿其实已经去世:当刘闺女对着宣传片里扛面袋的女孩说,这是你女儿啊,扛面袋怎么没把她压死时,张九声激动地把刘闺女踹倒在地,显然是被戳中了最为伤心之处。
因此,胶片里保留的女儿出现的那一秒钟的影像,成为了他追念女儿的唯一方式。
唯有体认到这一事实,我们才能充分理解张九声越狱、徒步穿越沙漠背后的情感动机,也更能理解他让范电影反复播放电影背后的情感力量:「一秒钟太短,不够。」
当张九声把头从放映孔里拔出来时,眼泪瞬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同时,神色里还有震惊和恨意。震惊是因为他已经几年没有见到女儿,甚至在一瞬间没有认出她来,而恨意,则是对他自己的:他作为「坏分子」,连累了女儿,女儿为了摆脱负面影响,才会争着扛面袋。
当范电影想要他离开时,他的眼神又转为狠厉: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要逼着范电影一遍遍地重复这段影像。
这是电影里最令人动容的一场戏,在这里,电影没有铺上煽情的配乐,而是开始展现范电影如何利用技术接出「大循环」,并用范电影的一句「看死你」冲淡了浓烈的情绪。这种含蓄的表达,反而让张九声的情感显得更有力量。
张译的表演,也是克制而精准的,用张艺谋的话来说,是「不能再好了」。当他把头埋在放映孔里的时候,身体紧贴着墙,从姿态中可以看出他对那一秒钟影像的高度关注,但他转身的瞬间,并不是欣喜和满足,而是无声地落泪。
眼泪是百感交集下的生理反应,咬住牙齿的动作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当范伟问他是不是该走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逐渐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抬头说:「那就给老子放十遍。」
因此,表面上,《一秒钟》是一个献给胶片电影的情书的故事,但实际上,胶片电影的本体始终是缺席的,无论是张九声、范电影、刘闺女还是其他民众,争夺的都并非电影本身。
这部电影,实际上是一个关于剥夺与失去的故事:张九声被剥夺了女儿的一秒钟影像;范电影的儿子不慎喝了胶片清洗剂变成了傻子,而他所拥有的对电影的放映、剪切的权力,也是随时可能被剥夺的;没有父母的刘闺女,她的人生也是缺失的。
影片的开头,张九声从农场逃出来,要追寻一段记忆;而结尾,他拿到的胶片已经被掩盖在了黄沙之下,只留下一张残缺的废报纸,失去的,已无可再追溯。
这是电影最为残酷的地方。幸运的是,透过第二块银幕,《一秒钟》从黄沙之中打捞出了这份影像,被遮蔽的没有变成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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