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程晓筠

当地时间9月9日，一部名为《小可爱》（Cuties）的法国影片，在美国流媒体平台Netlfix正式上线。同时，一场围绕着它的口水战，迅速在社交媒体上打响，随即还上升到了政治和司法层面，也令该片在Netflix热播排行榜上一路攀升，火速蹿红。

Netflix宣传物料使用不当招导演批评

《小可爱》由法国女导演麦姆娜·杜库雷（Maimouna Doucoure）拍摄，讲述了一名十岁出头的非洲女孩艾米的青春期成长故事。艾米跟随自己家人，由塞内加尔新近移民法国巴黎。西方世界的光怪陆离与传统穆斯林家庭的刻板规条，一左一右地裹挟着小女孩，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好在，几位同龄人向她伸出了友善之手。热爱舞蹈，向往成名的四个小女生，合组了一支名为“小可爱”的街舞团体，跳起了热辣性感的电臀舞，也不管这样的穿着打扮与野性舞姿，是否适合自己这个年龄。能够在舞台上获得喝彩，能够在社交媒体上收割眼球，已成了她们最大的人生目标。

今年年初，《小可爱》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全球首映，杜库雷还拿到了最佳导演奖，对一名首执导筒的电影新人来说，着实不易。在当时，评审团与媒体人都对该片给予了不少好评，也促使Netflix斥资拿下了该片的美国发行权。又有谁会想到，等到影片如今正式与广大观众见面时，迎接它的竟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左：美国版海报。右：法国版海报。

事实上，9月9日才上线的《小可爱》，所遭遇的第一波抵制，可追溯到8月20日。当时，Netflix公布了《小可爱》的美国宣传海报，触动了不少美国网民的敏感神经。海报上，四名身着清凉的少女摆出了性感的电臀舞舞姿，也因此被批评为故意暴露未成年少女身体，宣扬色情，诲淫诲盗。更为关键的还在于，该片的法国版电影海报，呈现的只是四位主角的日常生活和正常打扮，两者区别十分明显。同样的作品，为什么到了美国，到了Netflix这边，海报宣传重点完全变味，这让Netflix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很快，Netflix就做了正式道歉——“我们用在《小可爱》上的宣传物料很不恰当，而且也无法代表这部法国影片的真实内容，对此我们深表歉意”，并更换了宣传海报。而不少曾在圣丹斯电影节上看过该片的影评人，也都站出来力挺影片本身并无问题，呼吁广大观众不要因噎废食，不要因为错误的宣传品而抵制电影本身，更不要在完全没看过影片的前提下说三道四，妄做评论。

另一边，导演杜库雷也告诉媒体，Netflix用的这张海报，根本就不能代表她的作品，自己也一直都蒙在鼓里，直到看到网上的新闻，才第一次见到这一款海报。为此，Netflix首席执行官已亲自在电话里向她表达了歉意。但与此同时，她却因此在网上备受攻击，甚至还收到了匿名网友发出的死亡威胁。这些网络键盘侠，光是看了Netflix的问题海报，就认定这部电影是在宣扬儿童色情，因此诅咒导演不得好死。对此，杜库雷希望广大网友还是能先看过影片后再做评论：“因为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我和你们其实是同一阵营的。我这部电影要谴责的对象，正是让未成年少女变得过早的成人化、性感化的这种社会压力。我之所以要拍这部电影，就是为了要提醒大家注意这种社会现象。”

《小可爱》剧照

涉未成年色情作品，网友发起杯葛行动

原以为，这一幕风波，随着Netflix的道歉和导演本人的说明，就会渐渐平息。又有谁能想到，9月9日影片正式上线Netflix之后，抵制《小可爱》的声音，竟然不降反升。当天，就有网友发起网络请愿活动，呼吁大家抵制该片，杯葛Netflix平台。一时间，有六十多万人响应了这项请愿活动，而“退订Netflix”也成了9月9日的推特最热门话题。到了9月12日这天，据第三方机构统计，Netlifx单日的退订用户数，已达到平日里的八倍之多。虽然很难说清，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确实是因《小可爱》而退订，而且我们也无从知道，又有多少原本不看Netflix的人，会因为好奇心或是其他什么目的，而专门成为了Netflix新用户，但是，这样的负面新闻，对于目前在全球拥有近两亿订户的Netflix来说，绝对也不能说是什么好事。而且，在股市方面，自“退订Netflix”网络活动发起以来，Netflix的股价也从507美元一股直线下落到了目前的469元一股。

麻烦，还不光体现在股市上。《小可爱》风波，迅速吸引到了一些美国右翼政治人物的目光。共和党议员约翰·霍利给Netflix首席执行官发去公开信，要求立即下架《小可爱》；共和党议员泰德·克鲁兹更是直接要求美国司法部介入调查，看看Netflix参与制作、宣传、发行《小可爱》的过程中，是不是已涉足未成年人色情作品的雷区，触犯了美国相关法律。在他看来，影片中的这几位少女，穿着暴露，舞蹈动作也是在模仿成年人的性行为，很可能会让全世界各地的恋童癖想入非非。因持此观点而公开呼吁Netflix下架《小可爱》的，还包括了乔什·霍利、汤姆·科顿、吉姆·班克斯等总共三十多位共和党议员。

而来自夏威夷州的民主党女议员图尔西·加巴德，这次也选择放下了党派成见，与共和党人士共同抵制《小可爱》。历来都被划在民主党内偏保守阵营的她，一锤定音地将该片直接定性为“儿童色情片”，称它“会刺激恋童癖的胃口，会助长涉及未成年人的全球人贩交易网络”。同样批评这部影片的民主党人士，还包括了美国国会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的女儿克里斯汀。

《小可爱》剧照

法国文艺界指责美保守势力侵犯创作自由

对此，法国作家、导演与制片人同业公会（L’ARP）在9月15日发表了公开声明，力挺同胞导演杜库雷。他们指责攻击这部电影的言论，实质上是在侵犯艺术创作的自由，而其背后黑手，正是美国人中最为保守的那一群体。在他们看来，《小可爱》代表的正是电影这一媒介在处理敏感话题时最必不可少的创作自由，所以必须力挺。

而《小可爱》的法国投资方BAC电影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大卫·格伦巴赫（David Grumbach）也将矛头对准了“一小撮极端保守的美国右翼分子”。在他看来，捍卫言论自由，不仅事关这一部电影，不仅事关法国电影人，也事关整个好莱坞。“想当年，朱迪·福斯特在《出租汽车司机》里扮演雏妓的时候，年仅十二岁；我还想到了《阳光小美女》（Little Miss Sunshine），想到了无数类似这样的电影，如果任由这种保守势力抬头，这些电影就再无活路了。所有触及流产、暴力等敏感话题的作品，就都不拍成了。因为电影就是这样，你想要谴责、批评的对象，首先就必须要在电影里呈现出来才行。”

确实，虽然这位电影公司老板将所有的《小可爱》批评者，都归为极右翼势力的说法，可能有些以偏概全，意气用事，但他的最后这句话，可能也点出了《小可爱》之所以会被卷入这场口水战的关键。在众多批评《小可爱》这部电影的声音中，有一种观点就认为，如果同样的故事和主题，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本小说，或许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但正因为它是电影，所以影片中呈现的那些未成年少女性感辣舞的画面，让部分观众产生了担忧和不满。但正如大卫·格伦巴赫所指出的，如果导演杜库雷的本意就是要批评这些少女过早模仿成年人穿着、舞姿的做法，不将这一幕呈现出来，又该如何进行批评呢？

英国导演阿兰·克拉克在1987拍摄的影片《克莉丝汀》（Christine），触及未成年人吸毒的社会话题。全片五十多分钟，拍的就是一群十三四岁的英国郊区少男少女打针嗑药的危险行径。按照《小可爱》批评者的观点，类似这样的电影，肯定大错特错。两年之后，这位克拉克导演又拍了一部片长只有四十分钟不到的短片，叫作《大象》（Elephant）。后来，格斯·范·桑特导演受其启发，拍了一部同名电影，拿到了戛纳金棕榈奖。两部《大象》都拍得血腥暴力，都有大量开枪杀人的画面，都是要引导观众自己去思考，为什么现代社会中会出现这样的变态杀手。但按着《小可爱》批评者“描写什么就等于为什么代言”的逻辑，这样的电影无疑也是在助长枪械泛滥、社会暴力，完全就不应该存在。

背后的阴谋论

其实，除了一部分发自肺腑地为未成年演员和未成年观众担忧操心的善意人士之外，这次的《小可爱》抵制者中，也不乏匿名者Q（QAnon）的追随者。

2017年10月，一个网名为Q的匿名用户在网上声称，当今世界上存在一个庞大的恋童癖组织，他们大搞人口贩卖，以未成年人作为性奴，而其主要经营者和参与者中，不乏好莱坞明星和政坛人物。为了破坏英明伟大的特朗普总统对于该组织的打击，这些恋童癖在美国政府内部秘密组成了一个所谓的“深层国家”，意在破坏特朗普的领导权，处处与他为敌，架空他的权力。

看似荒诞无稽的阴谋论，却在美国社交网络平台上赢得了不少声量。过去一年多时间以来，因为美国亿万富豪爱泼斯坦性丑闻爆发的关系，匿名者Q提出的全球恋童癖网络的说法，也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虽然这些人总体数量不大，但因为行事风格激进，步调统一，所以在美国社交媒体上显得相对更为突出。他们“鸠占鹊巢”地挪用了英国百年公益组织“救救孩子”的名号，在网上打着“救救孩子”的幌子，一路散播各种阴谋理论。

另一方面，好莱坞的少数害群之马，也以自己极不光彩的丢人行径，为匿名者Q的阴谋论提供着素材。远的不说，就在近日，曾在Netflix今年一月上线的纪录片《拉拉队女王》（Cheer）里有过闪亮登场的非裔男青年杰瑞·哈里斯（Jerry Harris），就因为引诱未成年男童的罪名，被送上了法庭，一旦被判有罪，将面临最长十五年的刑期。在今年的艾美奖上，《拉拉队女王》也拿到了最佳非虚拟现实类真人秀的三个奖项，但幕前风光无限的电视明星，私底下却向未成年人伸出魔爪，也难怪匿名者Q的追随者，越来越相信各种涉及好莱坞的阴谋理论了。

因《拉拉队女王》走红的杰瑞·哈里斯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