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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华东:我没有社交恐惧症,我只是不想跟别人打成一团

查看:636 / 更新:2022-02-10 14:36

说起他喜欢的崔健、村上春树和港台音乐,华东滔滔不绝。关于综艺,关于音乐创作,他金句频出。

采访、文 | 刘燕秋
编辑 |
黄锫坚

录制《乐夏2》总决赛的那天,“重塑雕像的权利”排在最后一个演出,等到他们表演完毕、歌迷们投完票后,已是凌晨一点。当时重塑已稳进前五,华东觉得这个成绩已经足够好,好到“年底可以去领奖金”。随后,现场按照五四三二一的顺序依次报出名次,当主持人马东报到第三名时,台上只剩下重塑和五条人,华东当时有点懵,“天哪,我们要么是冠军,要么是亚军”。

他猜应该是亚军。演完之后的第一轮投票结果,五条人是第一名,重塑排在第二,之后现场又追加了一轮投票。当马东念出“《乐夏》获得第二名的乐队是……”,华东的腿已经迈出去了。“我认为第二是我们,正准备过去拿那个奖杯,马东却念出‘五条人乐队’。哎呦,我只好又回来,我们几个人都懵了。我看了一眼黄锦,黄锦看了一眼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华东回忆说,这是他当时真实的心理状况。他语速很快,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是懵了,觉得《乐夏》观众的品味不错。”

其实,他们最后一首演出曲目《Sounds For Celebration》出了一点小问题。上台前一个小时,刘敏开始发烧,嗓子疼,而那首歌刘敏唱的部分又特别重要,音也比较高。中间他们还加了一个设计,一开始舞台上只有华东和刘敏,等到需要鼓声出现的时候,黄锦从舞台装置的后面突然出现,为此舞台上搭了一个小楼梯,他需要一边打鼓一边下楼梯,往台下观众的方向走,走到一个地方停下来,站在舞台上继续打鼓。但这个小楼梯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装置,不太稳,而鼓又挡住了黄锦的视线,他看不见楼梯的位置,因此有一点慌。华东也有点心慌,有两三秒忘了歌词。

“大家心里其实都挺担心的,生怕出问题。比如黄锦一脚没踩稳、摔下来,那现场就变五条人了,对吧?”华东轻描淡写地叙述着那天发生的事,他穿着T恤和休闲裤,半边刘海有些挡眼。在回答某个问题时,他会突然用手把头发揉乱。

乐迷都知道,本届《乐夏》冠亚军乐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五条人热爱即兴,而重塑“绝对拒绝”即兴。他们追求的是每一遍演出都一样,除非设备发生故障。重塑在《乐夏2》的第一场表演是《Pigs In The River》,当时键盘故障,没发声,华东临时改成吹口哨。他能接受这种不在控制之内的意外。“最理想的状态是每一遍都一样,但我们本身都是人,人就是不完美的存在,肯定会有犯错的时候。”

第一场录制在华东眼中算是“重大事故”。“如果那天不出问题的话,那对我来说就是95分或者90分的状态,但因为出了这个问题,我认为只能到80分或者75分。可能很多人觉得你的口哨吹得别有一番韵味,但对于我来说,那个就是失误。失误就是失误,没有什么韵味可言。”

在借《乐夏》这种综艺节目走向大众之前,重塑已是一支成立17年的乐队。高中毕业后,华东在德国待了两年,后来退学回国做音乐。2001年,他在南京认识了那时还是U235吉他手的刘敏,后来他们来到北京,又找到一个鼓手,2003年一起组建了乐队“重塑雕像的权利”。现在的鼓手黄锦是2015年加入的,两年之后,即2017年,乐队发布了转型之作《Before The Applause》,从后朋克转向了电气化。

重塑从来都是一支有争议的乐队。他们做音乐的方式,对乐队圈子和外界的态度,即使在从不缺个性的独立音乐行业内,都显得特立独行。有人赞美他们审美高级,也有人说他们故弄玄虚。在重塑的纪录片《喝彩之前》中,华东谈及做乐队的原因时说,“当时也会听国内比较有知名度的乐队,我觉得连你们这样都能出唱片,能所谓的出名,那我觉得我也可以”。

《乐夏2》决赛之后,界面文娱和“重塑雕像的权利”主唱、吉他手华东进行了一次将近两个小时的访谈。碰到概括性或标签化的问题,华东的回答简单而生硬;而一旦触及他热爱的乐手和作品,他会滔滔不绝,“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华东对其他乐队和歌手的褒贬,或许会被人视作冷漠和高傲,但他对待朋友和音乐的态度,其实从来都表里如一。被《乐夏》制作团队剪辑成具有“综艺效果”的华东,在私底下也是非常坦诚的聊天者。在与我们的访谈中,他金句频出。

以下是对话内容,略有编辑。全文约一万字,请耐心阅读。

“要么就坚持自己的泳姿,要么就适应浪潮的泳姿,但永远不要去怪这个浪潮”

记者:重塑最后拿了《乐夏2》的第一名,你觉得这能说明所谓的小众和大众之间的界限在逐渐模糊吗?

华东: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但这并不是从我们开始的。有一些我们以前认为的独立乐队、小众乐队的演出票房,远远超过了很多三四线主流歌手,比如上一季参加《乐夏》的新裤子,比如没参加过《乐夏》的万能青年旅店,他们可能单独做一个专场的票房就超过这些人了。从这方面来说,评判小众或者大众的界限非常模糊。但是新裤子也好,万青也好,甚至重塑也好,从数字上看还可以,但是能覆盖的人群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不像主流艺人那样,接受度会更高一点。

记者:中国人口基数大,所谓的小众也可以很好地支撑起某一种音乐类型吗?

华东:其实也不一定。据我所知,我只说最现实的票房情况,靠票房可以支撑生活的乐队也不是那么多。

记者:所以,这个行业差不多是头部1%的人吸纳99%的票房这么一个比例?

华东:具体的数字我不知道,大概是这么个概念。相对一部分乐队,靠音乐本身还是很难有生活上的保障,当然现在比过去简单多了,相对而言。

记者:重塑现在的收入里面主要是演出占大头吗?

华东:到目前为止,或者说在《乐夏2》之前,80%都靠演出。这仅限于我们乐队,别的乐队我不是很确定。

记者:遗忘俱乐部的刘忻在节目里被淘汰之后说,她觉得经典的老摇滚已经不再被现在的年轻人所喜爱,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华东:我不同意她的看法。我觉得这个不是老摇滚、新摇滚的问题,这是她的问题,也有很多经典的老摇滚乐队现在依然被很多人喜欢。她下台的时候说的这番话我没有听到,我是后来看节目的时候听到的,我觉得这个观点有一点点奇怪。

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个东西归结于今天乐队表现不好,或者是我在音乐上还没有达到那一步,而不是把它归结于音乐风格。况且这个风格也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别人强加于你的。去年有个参加《乐夏》的乐队叫click15,他们玩的其实是很经典的funk,但是他们音乐编配上不错,技术也很好,玩心也很好,舞台上搭配了非常适合他们音乐风格的表演,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新裤子的音乐实际上也是很经典的类型,不能算老摇滚,但也是七八十年代的新浪潮,现在有一点点偏向土摇。说白了,我从不认为这是音乐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当然了,如果这么说她心里面可以好过一点的话,那么也没有任何问题。

记者:这当中不会掺杂一些时代风潮的影响吗?

华东:当然有,每个时代都有,每个行业都有。但这只是一股风潮或者只是某一个趋势,趋势不能代表一切。其实如果是顺着这个浪潮去游泳,你也应该尽量让自己的泳姿漂亮一点,而不是游出一个很难看的泳姿然后怪浪潮。要么就坚持自己的泳姿,要么就适应浪潮的泳姿,但永远不要去怪这个浪潮。

记者:我记得之前采访沈黎晖(摩登天空创始人)的时候,他表达过一个看法。他觉得在世界范围内,所谓的摇滚乐都在走下坡路,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风潮已经转向了嘻哈、电音这些类型,你会认同这个判断吗?

华东:那是老板的判断。我不太关心这些事情,我不是很关心这个世界上的趋势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前面说的,每一个阶段世界上都会有一个浪潮,这个东西是平衡的,有的东西上来了,必须得有东西下去。人的信息接收量是有限的,所以这很正常,至于具体转到哪个方面,嘻哈也好,电子也好,老板说了算。

记者:你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电子乐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华东:我只能说我的想法,但不一定对。首先电子乐歌词的成分很少,所以相对而言不用动太多脑子。当然我不是鄙视电子乐,电子乐一定有非常牛逼的地方,但是对于年轻人而言,现在喜欢电子乐就跟60年代那些年轻人喜欢摇滚乐是一样的,可以跟着音乐的律动让身体本能地晃动,可以有各个方面的宣泄。其实某种意义上说,电子乐就是当年的摇滚乐,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当然现在的电子乐音色越来越炫,配合上各种灯光什么的,会给人一种更加现代的感觉。

记者:电子乐吸引你的那个部分又是什么?

华东:其实,现在你在DJ、在club里面听到的大部分电子乐都不太吸引我。吸引我的那些电子乐就不是舞曲。吸引我的有一些可能只是……这个说起来就没完了,反正是不太一样的东西。

记者:你赞同这种观点吗:音乐上单一的类型都已经发展到了极致,未来更多的可能就是各种元素之间的融合?

华东:完全同意,融合,以及融合之后产生的变种。很多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唱汉语,我就喜欢某某乐队,他们用汉语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风格。我就特别想说,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乐队可以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风格,已经几乎没有这种可能了。很多真正做音乐做了比较久的人都知道,这等于痴人说梦。现在的音乐更多的是融合,如何把这几味调料融合出一个相对而言更加独特的东西。就像元素周期表一样,已经排满了,可能还有两三个百年难遇的天才能创造出新东西,反正肯定不是我,所以我非常认可拿来主义,但要聪明的拿来,聪明的使用。

记者:你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天分的乐手吗?

华东:天分不好说,有一点点才华吧。没有天分那么高,我觉得我是一个努力的乐手,我希望勤能补拙,让我们乐队做的更好。因为我看见过有天分的乐手,所以我不认为我有。


“除了左小祖咒、崔健,我不认为中国有任何一个乐队的人汉语唱得很好”

记者:从表达的层面来说,你会希望自己的表达能够贴合这个时代吗?

华东: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但因为我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中的人,我不可能跳出这个时代,所以我不需要很刻意地说我要贴近这个时代。比如说我不可能去写维多利亚时期的事情,可能我会在某些场景下联想到那个东西,但是更多的也是为了用那个东西来隐喻现在这个时代。我觉得不需要想那么多,顺着自己想要去写的就好。尤其是摇滚乐,为什么做摇滚乐,是因为有话想说,有些想法想要表达,有一些情绪想要宣泄,那就顺着这个路走好了,反正我不会想那么多。

记者:比如说你们写《PIGS IN THE RIVER》这首歌,其实是关注到国内的一则新闻,在你们的其他作品中也会使用很多这种隐喻来表达吗?

华东:都会有,我更愿意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说一个故事。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但是里面又有某一些真实的东西,我不愿意去评判这个事情好或者不好,对或者错,这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我的义务。我的责任和义务就是把这个事情放到你们面前。就像很多电影里写“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一样,我就是放出来了,至于怎么去解读,这不是我的事情。

我认为,艺术家的职责不在于解决问题,只在于提出问题。写这首歌是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新闻,在最现代化的城市,有很多猪被淹死了,漂流在河里。这种荒诞更像一部电影,尤其是漂流的猪,让我想到我看过的一些法国黑色幽默电影,比如《欢迎来到罗兹家》、《黑店狂想曲》等等。这个事情背后所藏着的很多东西,让我觉得一定要写那么一首歌,但是我当时没写,直到过了两三年有了一个合适的音乐上的载体,我才开始写这首歌。

记者:你们不用汉语写歌,主要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唱得难听吗?

华东:真的是因为唱的太差,纯粹就是能力问题。如果我的能力够好的话,我绝对会首先唱汉语歌,因为我的汉语肯定比英语要强太多。不论是选择词方面,还是表达方面会更加得心应手。对于我个人来说,首先我会考虑的是音乐性,然后才是歌词性,唱也是音乐性的一个部分,跟乐器是同样的一种表达,所以首先我希望听感上唱的部分跟音乐在一起是融合的。

我不会为了民族自豪感而去剥离掉唱和音乐之间的融合,我做不到,所以这才是我们选择用英语唱的唯一的原因,就这么简单。反过来说,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中国有任何一个乐队的人汉语唱的很好。我觉得左小诅咒唱得很好,但他更多唱的是方言。我认为崔健唱得很好,但是崔健的歌词,你不看歌词肯定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剩下的我认为几乎没有一个人唱的很好,一个都没有。

记者:你所谓好的标准是什么?

华东:就是我认为好,歌词跟音乐能不能融合得特别好,咬字的韵律是不是完全融为了一体,比如说“今天你吃饭了吗”这句话,究竟是“今天/你吃饭了”,还是“今天/你/吃饭/了/吗”,其实不同的音乐放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你安排的位置够不够聪明,你的“今天”这两个字跟你的旋律是不是合得特别舒服,这一点很重要。

记者:你觉得崔健最好的作品是什么?

华东:《飞了》。有一张专辑叫《红旗下的蛋》,第一首歌《飞了》,他那首歌绝了,太好了,相对于现场版,我更喜欢它的唱片版。因为现场的时候他有时候唱了收不住,容易激动,但是唱片版非常克制,有一点点说唱的感觉,每一个字的安排都是精心考究过的,甚至这一句还没有说完,音乐已经结束了,他就把这一句的最后两个字挪到下一段音乐的开头。这是非常聪明的,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考究,唱片里面呈现得也非常内敛。

记者:你在写英文歌词去匹配音乐的过程中,都有哪些技巧?

华东:我首先会唱假英文。比如说我们通常先有一段音乐,然后往里面加唱,那时候我可能随便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些词,慢慢多发几遍之后,我会找到唱的旋律,旋律当中你自然而然会找到一两个单词跟这个旋律非常吻合。

比如我们决赛的那首《Sounds For Celebration》,刘敏唱的那段中间有个in Santiago in Santiago,在圣地亚哥。实际上当初写这段时,旋律已经哼出来了,我自然而然地哼到这一句,嘴里面带了一个Santiago,我觉得Santiago这个发音和这个旋律是最完美的融合,那么我就会固定下来Santiago,再看如何能够有一个好的表达,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记者:所以一些歌词其实也不是从某个具体意象出发的?

华东:有一部分是,比如像《Pigs In The River》,这个歌我有一个核心的意象或者有一个事情想要去说,但是其实的表达方式也有很多种,包括你会用哪些词去收尾,哪些词去押韵,这当中有很多选择。比如,Santiago大概可以对应一个画面,但是你要用哪些词语去写这个画面,那选择太多了。我很在乎押韵、韵脚这些方面,每一个音对应什么样的旋律,我个人是比较在意的。

“我希望变成村上春树那样自律的人”

记者:你录节目的时候在重读《How Music Works》,这本书在什么方面对你有启发?

华东:说句实话,这本书是很容易读懂的书。因为那样的场合其实是一个比较纷繁复杂的场合,如果我在那样的场合读《追忆似水年华》,那根本就读不进去,所以这个时候可能会读一些不需要太动脑子的书。《How Music Works》类似于一本工具书,中间有很多有趣味的关于音乐的小故事,也有一些技术方面的心得,比较容易看进去。有时候在后台真的要等两三个小时,你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干,可能有的乐队会选择听音乐,有的乐队会选择在一起聊天、吹牛、喝酒、唱歌,我这些方面都不是很灵光,所以就看书。

记者:每看一遍会有不同的体会吗?

华东:是的,因为信息量很大。无论是技术方面的,还是个人故事性方面的。其实每一本书都是这样,只是体会的点不一样。有的书是偏重于情感方面的体会,比如说我很喜欢村上春树,几乎他的每一部小说我都至少看过十遍。拿过来任何一本,随便翻开某一页,我可以告诉你下面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属于一种情感上的体会。很多人对林少华版本的翻译有微辞,认为他加入了太多自己的润色,我看不懂原版,我只能说,在我看来,他翻得很好,有一些词语的用法、语句的节奏、甚至幽默的表达,可以让我看很多遍。但是像《How Music Works》那本书,更多还是一本工具书,就跟你背词典一样,你第一次背一本词典和你第十次背一本词典肯定get到的信息量是不一样的。

记者:在村上春树的书里,你最喜欢的是哪本?

华东:《奇鸟行状录》。

记者:为什么?

华东:这个问题大了。我先说我最不喜欢的,我最不喜欢的是《挪威的森林》,现在对我来说,它太过于文艺了,有的地方有一点点矫情。

记者:轻飘飘的。

华东:其实它也蛮沉重的,但是它那种沉重对于我来说有一点点文艺,我不太喜欢那种太过于文艺的东西。

《奇鸟行状录》开头就非常精彩,主人公正在煮面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一个女人跟他说,你猜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姿势,有一点点色情。这样的开头让我觉得有点突兀,但是又很不同凡响,感觉像生活中的一个片断,从中间咔给你剪了一刀。从这一刀开始作为这本书的开头,而不是从一个大家认为是开头的地方开始。主人公一边煮面,一边在吹口哨,接起电话之后听了几分钟,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挂了电话,这时他一看面条煮得有点烂了,我也非常喜欢这种小细节。整个故事其实非常疯狂,中间讲到诺门坎战役,中日当时在外蒙古发生的一些非常奇妙的事情,包括他最后坐在井里,在现实和虚构之间构建了疯狂的交错。

这本书整体来说非常好,到了最后一些地方我感觉他写得有点零乱,但是这种零乱正是我觉得特别酷的地方,特别贴合这个故事的疯狂。我很难说清楚,反正就是喜欢,情节也喜欢。其实,书中有些东西特别残忍,比如鲍里斯是集中营的长官,他是一个让每个犯人都闻风丧胆的角色,他很擅于剥人皮,诸如此类。

这也是村上第一次写出这样的东西,不再那么青春和文艺,很残忍地或者很直勾勾地把一个东西扔出来给你,故事里充满了黑色的漩涡。我知道我现在的说法也很文艺,所以我也很讨厌我现在的这种说法。

记者:村上春树也是一个很自律的作家,这方面对你也有所影响吗?

华东:对我影响很大,我也希望可以变成那样。当你想要往某一个方向去努力的时候,最好是能有一个指引,有一个灯塔。在我做重塑这个乐队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职业音乐人,有一个相对而言更加职业的生活状态,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职业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周围的都是生活上比较疯狂的人,村上就刚好在那个时间点让我感受到一种职业的状态,虽然他写小说,但是我觉得跟做音乐是相通的,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指引和灯塔。

记者:那么,你们乐队的其他人都受到你的影响吗?

华东:没有。准确地说,我在努力做到一个自律的人,因为我还不是自律的人,我们乐队其他人也都不是那么自律,比如说晚上两三点钟才睡,一觉睡到十一二点钟,这种情况也会有。只是我们会尽量把精力集中在工作这个事情上。除了最近这段时间,十多年来我每天都在工作,不管有没有成果,我每天都会坐在那几个小时工作。

记者:你觉得自己什么地方还不够自律?

华东:太多了。你应该问我,什么地方我觉得我比较自律,这样好说一点。我自律的一点就是,我每天都在工作,这是我目前为止最为骄傲的一点。虽然我工作效率很低,但是我每天最起码还坐在那,在考虑这个事情,就像很多人每天坐在那上班一样,剩下的我没有发现我有什么特别自律的,只能说尽量朝这个方向努力,比如坚持跑步以及尽可能远离北京这个圈子等等。

记者:你会刻意想要在这个圈子里保持一种相对独立的状态?

华东:对,也有些人认为我是不是特别内向,有社交恐惧症。其实我不内向,我也没有社交恐惧症,某种意义上说,我很会社交,我只是选择不去,我不太想参加无谓的社交。

记者:那么,参加这个节目,你会有那种一下子置身复杂社交场的感觉吗?

华东:多多少少是有的,所以我们也尽量在这个节目当中保持不要跟别人打成一团的状态,或者看上去“你好我好大家好”那种熟悉感。实际上我们跟大部分乐队一点都不熟,这次33支乐队里面有三分之一我从未听说过,比如说Mandarin。当然,现在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这完全就是一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交往。剩下的三分之二乐队里面,上《乐夏2》之前,我有微信的乐队超不过五个,很熟的非常少,所以,我们基本上能够保持相对而言独立一点的状态。

但是,通过这次节目的接触,有一些乐队我还挺愿意结交一下,有机会大家可以去吃个饭,比如说Joyside。我们乐队可能是唯一一个从没去过school的乐队。我那天还跟刘昊说,找个机会可以去school玩一玩,我还挺愿意跟他们交个朋友,因为他们很真实。

记者:像Mandarin这种新乐队,你觉得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华东:老实说,我看不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那么意气风发,对于他们来说,未来充满无限的可能性,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我觉得,跟他们相处非常轻松,非常快乐,他们也非常讨喜,这个讨喜不是贬义,我很愿意跟他们做朋友,中间合作的过程都非常开心。

记者:节目里张亚东说,希望你们在音乐上能打开一点点,这次对重塑来说会是一个改变的契机吗?

华东:不会。当时我说我会考虑,我真的会考虑,但不代表我会接受。没有考虑的接受那其实就变成客气话,我可以说客气话,但是我不想说。我考虑了,然后我不接受。

记者: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

华东:也没有一直,这个问题考虑起来很简单,五分钟就考虑好了。我不是说不接受亚东老师的意见,他的意见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想了一下,重塑从第一张专辑一直到现在,我们其实一直在改变,只不过可能亚东老师不是特别了解,通过这个节目他只是听到我们现阶段的作品,觉得好像听上去有一种特别强的统一性和排他的特质。但是,这也只是我们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大的改变,甚至每一张唱片我都希望做的不一样一点。从这方面来说,我非常赞同亚东老师的意见,但是我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见而去改变什么,哪怕对方是像亚东老师这么顶级的制作人。


“我们拒绝即兴,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记者:其实乐队的成员之前都有在别的乐队的经历。你们这些经历,对于现在的重塑会有一些影响吗?

华东:一定会有的。不论我、刘敏,还是黄锦,都不是第一乐队就在重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像谈恋爱一样,通常来说,第一个对象不太容易白头偕老,得到两三个吧。都经历过一些东西,都明白了什么是相处,什么是合作,以及我想要什么或者我不想要什么,之后的合作才能够更加成熟。其实乐队之间的合作,除了音乐之外,更多的是人跟人的相处。我们乐队人算是少的,磨合起来相对简单,这也是蛮重要的一个方面。

记者:你和刘敏之前在乐队中扮演的角色和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不同的,这种转换有困难吗?

华东:我倒没有太多困难,因为我当初离开之前的乐队,就是因为我想做自己的乐队。在之前的乐队里面,我是鼓手,可能因为天生的性格原因吧,我不想坐在后面,我要站在前面,然后就开始做这个乐队。一开始做重塑的时候,前面四五首歌,我觉得自己唱得好差,好难听,那个时候其实很沮丧,甚至我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当一个主唱,然后才开始尝试用英文来写歌,那之后突然发现好像有一些东西对了,就慢慢唱英文唱到现在。

很多时候角色的转换需要一种调整,这一点每个人都一样。刘敏从来没有弹过贝斯,在加入重塑之前,她是弹吉他的,这中间肯定她也经历过她自己状态、技巧、定位等各方面的调整。像黄锦,他之前的乐队可能不是像重塑这种排练方式,比如说我们从不即兴。每个人在自己的角色里肯定需要自己去说服自己:我要扮演这个角色,在这个角色之中我需要做什么,以及如何才能让我自己做得更好。

记者:你怎么去概括重塑经历的变化?外界描述你们是从后朋转向电子。

华东:当然可以这么概括。第一张专辑出现的时候,我们是标标准准的后朋克,我个人甚至认为是教科书般的标准。当时我就想做那样的音乐,我也喜欢,超级喜欢,甚至认为重塑可以玩一辈子这样的音乐。因为这种类型的音乐我听了十多年也没有腻,所以我认为我自己玩的话也肯定不会腻,结果后来我发现,自己做饭和吃别人做的饭确实不一样。吃别人做的饭你可以吃很久,自己做了一次之后就会嫌烦了。所以到了第二张专辑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寻求转变,这种转变同样建立在那种气质之上,但是表达手法上,我希望可以更加多元化,可以不再是那么类型化的音乐,有更多融合的东西。之后2017年的那张专辑已经完完全全离传统的后朋克音乐很远了,但是我认为整个气质还是一脉相承,只是我们加了更多电气化的元素以及我们这几年感兴趣的音乐手法。

记者:电子乐会用到合成器之类的设备,可能更多需要事前的规划,更加减少了即兴的可能,转向电气化有这方面的考虑吗?

华东:对,所以我们拒绝即兴,从这方面来说,不就堵住了一些疑问,至于用合成器也好,用program也好,用loop也好,这些都是技术手段。至于这种技术手段会不会限制即兴的发挥?会,但对于我们来说,毫发无损,本来我们就不即兴,我讨厌即兴。所以在《乐夏》的时候,当时跟经纪人聊天,万一到某一个环节需要靠即兴重塑才能复活,那么我会告诉对手,你们赢了。我不即兴,并不是说我没有能力去即兴,而是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记者:你觉得保持这样一种姿态很重要?

华东:不是保持,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觉得保持这个词是建立在非自然的状态下,比如说让我们要保持地球干净,为什么?因为地球不是那么干净。像我们这样的人,谈不上太多的保持、坚持,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记者:你在人生当中有没有做过不遵从本心的事情?

华东:肯定有,人生这么这么复杂,错综复杂,怎么会没有呢?我相信任何人都有,您肯定也一样会有。有的时候可能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和意见,比如说朋友也好,父母也好,去做一些一般来说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但是无伤大雅,真遇到那种特别原则性的事情,通常来说,我会遵从本心。

记者:对于和你们风格截然不同的乐队,你的态度是怎样的?

华东:我的态度很平等的,就是看音乐好不好。对于我来说,音乐风格本身没有优劣之分,问题是看你做的好不好,有没有意思。最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花心思在音乐本身,如果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音乐之外的事情,这样的乐队我就会不太瞧得上。

记者:我看到你在之前的采访里面说,重塑一直是一个有争议乐队,我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弱点,你觉得乐队的弱点是什么呢?

华东:这我怎么会告诉你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记者:你会自己默默地改进。

华东:对的,当然,告诉别人那就完了。就像你去问乔布斯苹果手机的bug在哪,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真的不会告诉你。

记者:大家去看重塑的演出和别的乐队的演出所抱有的期待是不是会不一样?

华东:多多少少,应该是的。这个东西就像你去沙县小吃和去米其林餐厅吃饭抱有的期待也不一样。

记者:你去看其他乐队的演出,也会不喜欢他们即兴的部分?

华东:不,这得看是什么样的乐队,有的乐队的生命力内核就是建立在即兴上,你让他不即兴,这有一点点过于残忍了。对于重塑来说,我们只用这种方式做音乐,但是并不代表我会拒绝听其他方式创作出来的音乐,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说我很喜欢的一个乐队,感恩而死,当然因为主唱都去世很久了,我没有机会看他们现场,还有我一个非常喜欢的吉他手奥马·罗德里格斯·洛佩兹,这两个都是完完全全建立在即兴基础之上的乐队和音乐人,我也超级喜欢他们。

记者:在音乐之外的部分,艺术的其他领域,你还有哪些偏好?

华东:总的来说,我是一个乏味的人,看看书,看看电影,但绝对不是文艺青年式的观影,我也会看一些商业大片,我自己是黑帮片的狂热粉丝,尤其是早期的香港黑帮片,比如说银河映像的片子,我也很喜欢昆汀和科恩兄弟。

记者:你会觉得你们是在用不同的媒介传递一些类似的东西吗?

华东:有可能,但这个东西其实是无意识的。因为很多东西渗透在你所有的审美里面,我都没有办法说是因为我们喜欢这样的音乐,才会选择看这样的电影或者看这样的小说,或者过这样的生活。你很难有一个因果的安排,或者也看到是因为我喜欢看这的小说,或者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性格,我才会选择做这样的音乐,这个东西我很难去说明白,但我想肯定是有的,这中间包含着相对一致的审美。

记者:你觉得自己的审美形成在什么阶段?

华东:高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其实都还在形成,但是这个点可能是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后来上大学,做乐队,我觉得这个体系应该还在形成当中,而且我觉得很难有一天会说这个体系最后一块图终于拼完了,这个体系已经很完整,我觉得很难。

记者:能不能说一说曾经让你感动过的一些乐队或歌手?

华东:如果问感动过我的乐手,达明一派是最早打动我的。其他人的打动可能是私人层面感情上的打动,但达明一派有相当一部分是感性加理性,那种打动甚至超越了音乐层面。他们能够在时代的洪流之下发出自己微不足道的声音,并且坚持发声,非常难得。

“如果把参赛得分放到创作当中,对重塑来说那就完蛋了”

记者:你自己会回头去看节目里自己的表现吗?

华东:当然会看,每一次有我们的时候,我们乐队就跟看春晚一样,坐那儿,高高兴兴的,酒点好,菜点好,会把非常好的朋友一起喊过来。有我们我才会看,别人我从来不看,我对别人没什么兴趣。

记者:你看节目的时候会去找自己的不足吗?

华东:当然不会,谁会在春晚上找自己的不足,就是好玩,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就像看热闹一样的看一看,包括节目有的时候会有一些比较搞笑的剪辑,我们自己也会哈哈大笑。综艺嘛,综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好玩。

记者:之前没觉得自己可能会有综艺效果是吗?

华东:所以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我身上有综艺效果是吗?

记者:经过剪辑之后是有的。

华东:是的,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原来我可以在综艺上被剪成那样。

记者:这个节目之后,你们应该会比之前更繁忙一些,会打乱你们的之前的计划吗?

华东:会的。其实这个东西说到最后是如何去调节的问题,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可能要拒绝一些东西,然后尽量保持住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外界的东西所干扰,尤其在创作方面。

记者:所以你会拒绝去湖南卫视这类安排吗?

华东:百分之百会拒绝。

记者:你觉得这次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华东:对,这还没完成?已经完成了。其实我很担心一件事情,在综艺当中,你去选歌也好,改编也好,都是带有比赛性质的。比赛是什么?比赛是得分,如果你参加的时间久了,你会形成一种习惯,在写歌的时候有一种我要得分的心态,如果把这个东西放到创作当中,最起码对于重塑来说那就完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因为cue分这个事情其实很容易,慢慢地到了最后,重塑就会变成一文不值的烂大街乐队,所以我们不会再参加任何综艺节目。

记者:这次参加节目会让你对综艺有一些改观?

华东:不会,综艺就是综艺,给了我冠军它还是综艺,但是对《乐夏》这个团队,还是得适当夸一下。我觉得米未这个团队真不错,这是真心话。他们非常保护乐队,中间有一些环节如果放出来会对他们的流量有非常大的好处,但是他们选择把它剪掉,不用乱七八糟的爆点来吸引流量。

记者:你们日常去KTV会唱什么歌呢?

华东:以前采访从不问KTV,从《乐夏》之后,KTV已经变成一个……我肯定是唱比较老的粤语歌。因为这些音乐伴随着我的成长,从我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上大学,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听港台音乐,当然后来也开始接触国外的摇滚乐,这两个分支是并存的,一直到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只听国外的摇滚乐,不再听港台音乐了。最近五六年,我又开始过回头来听一些港台的音乐人的歌,比如说我很喜欢张国荣、陈百强、达明一派。达明一派到今天为止我还时不时会听,他们的歌在我的iPod里面,全套都有。还有周启生,我估计你都不知道是谁。罗大佑、黄舒骏,就像我前面列村上春树一样,我就列一下大家知道的名字,不知道的就不说了。

记者:不知道的可以了解一下嘛。

华东:恐怕这一个采访不够,回头咱们可以约一个专门的采访,我可以给你说三天三夜。


——完——

作者刘燕秋,界面文娱记者,持续关注综艺、视频、剧集等领域的关键人物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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