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距离那场“流量之战”已经过去了很久，“芙蓉姐姐”史恒侠仍保留着在社交平台上大量分享自拍的习惯。

15年前，她凭借一组“性感S形曲线”写真轻松成为中国初代网红的代表人物之一，每每露面都会引起舆论风暴；15年后，她更多展示给众人的，却是知性、温柔的另一面。“芙蓉姐姐”变了，风格完全不一样了。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能察觉到她如今的变化。然而改变的又何止“芙蓉”一人？

在距离今天最近的一次访谈中，“芙蓉姐姐”史恒侠在讲起自己的成名之路时表示：“成名容易成功难，还是要有实实在在的东西。”

提及往事，她先是无奈一笑，然后说道：

“那时候的我真的特别伟大，一个人对抗那么多压力。我现在偶尔也会问自己，那是我吗？我的回忆太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15年前，“芙蓉姐姐”史恒侠红极一时的照片

辉煌与痛苦同在，后来连史恒侠自己也无法分辨“网红鼻祖”身份带给自己的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那是一段她无法回避的过往，同时也极有可能成为很多人的“将来”。

“芙蓉姐姐”史恒侠近照

1996年，“芙蓉姐姐”还只是19岁的史恒侠。

这一年，自小便认定会考入清华、北大的她，因为高考失利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了陕西理工学院的大门，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她险些当场泪洒校园。

这是史恒侠生命中的第一次重创。自命不凡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摔倒在高考这条路上。以至于很久之后，当再次回忆起往事，她始终认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在那时逐渐走向失控。

由于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没能走进超一流学府的事实，史恒侠在大学里显得格外孤僻。

她从不主动与外人交流，甚至和同寝室的同学也很少说话，她以逃避现实的方式，为自己构架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宇宙的中心。男人对其趋之若鹜，女人对她分外嫉妒。

成名前的“芙蓉姐姐”

在这样的情感驱动下，史恒侠越发相信自己并不属于眼下普通人的世界，于是她开始了第一次“逆天改命”。

大一学期结束后，史恒侠正式向学校提出休学申请，理由是她要重新参加高考。

那是1997年的秋天，顶着西北并不算温柔的秋风，史恒侠返回了家乡正式开始复读。

这个秋天，芙蓉姐姐刚好20岁。

某天刚刚下课的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寒风不断从脸上刮过，她将脖颈间的围巾系得更紧了一些，加速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忽然，一道强光从史恒侠的眼前闪过，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而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史恒侠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此时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的时间。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史恒侠措手不及，彼时的她根本无心顾及伤势，一心只想奔赴考场。在以绝食绝水相逼之后，院方终于答应了她出院的请求。

高考当天，史恒侠被医院护工用担架抬到考点，成为了全场唯一一名躺着进入考场的人。当地媒体记录下了这神圣而又庄严的一刻，并称其为“史上最励志考生”。

这是史恒侠生命中首次名声大噪的时刻，尽管这其中颇有一种揭开伤疤给人瞧的悲壮与无奈。

二战高考，史恒侠仍未能得到理想中的结局。因为伤势过重，她在首场考试结束后，便退出了那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役。

意料之中，史恒侠重新回到了理工大学，尽管心中百般不甘，这一次她还是选择完成了学业，那时她说：

“我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只是时候未到，蛹还未能成为蝴蝶！”

大学毕业后，史恒侠被分配到当地的一家机械厂，获得了一份在当时被认为是“铁饭碗”的工作。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在这里度过平稳的一生，可一向自命清高的人又如何能安心做个平凡人呢？

很多历史，都是因“折腾”诞生。这句话放在史恒侠的身上似乎格外合适。

在新世纪钟声敲响后的第二年，史恒侠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抛下了从前拥有的一切，她开始了第二次“修正人生路”的征程。

与首次逆天改命相同，这一次她的目标仍是“成为清华、北大一员”，只是她并不知晓，命运为她准备了另一条实现梦想的道路。

2002年，25岁的史恒侠开始了“北漂”之旅。

日后那个她到达北京站的无比平常的下午，成了其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分水岭，左边是荒芜，右边是热闹。

“冷”、“暖”掺杂，史恒侠的人生彻底变了模样。

站在人头攒动的车站广场，史恒侠只匆忙看了一眼滚滚红尘，便拖着行李直奔北大校园。

为了更好地准备研究生考试，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并以“火冰可儿”的名字开办了一个塑身舞蹈协会。

起初，这样一个隐藏在犄角旮旯的小型舞蹈协会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直到“非典”来临。

为了“强身健体，对抗病毒”，史恒侠自创了一套塑身舞蹈，并于北大未名BBS上发布了招生广告。

为了证明这套健身操的功效，她特意在帖子的最后附上了几张“完全体现自己性感舞姿”的照片——

自信妩媚的笑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强行被凸显的“S形”曲线……她发布的每一张图片，都让人浮想联翩。

“芙蓉姐姐”史恒侠「S形曲线」早期成名照

极其个性的写真让史恒侠火速登上了北大、清华BBS站内的首页位置。

当这则帖子连续十几天都被选为“十大头条”时，向来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她，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瞬间找到了放飞自我的场地。

这之后，史恒侠先是将自己的网名改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再是主动接受了清华学生的邀请，拍摄了一系列“让人眼前一亮”的照片。

在很多个夜晚，史恒侠跟着摄影师外出采景。伴随着音乐，她在公园的长椅上、花园的大树上、网吧门前的十字路口上、图书馆外的雕塑上忘情舞蹈。

那是一段任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拍摄过程，就像是在进行一场不可告人的神秘仪式，史恒侠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鬼魅与迷幻。

可无论外界如何议论，芙蓉的脸上仍带着“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的自信与坦然。

后来，史恒侠将这组照片悉数发布到了BBS上。就如同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论坛之内瞬间炸了锅。

随着有关“芙蓉姐姐”的讨论不断增多，史恒侠成了中国初代网红中的领军人物。最火爆时，每日有超过5000人在论坛等待其上线，热度直逼当时的选秀节目《超级女声》。

在年底评选年度网络十大红人时，就连罗永浩的排名都要位居其后。

那是史恒侠生命中的最高光时刻，没有之一。

外界对于其的讨论声铺天盖地，喧闹中，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北漂的理由。

那一刻她想，或许做个专职“网红”也不错。

当心中最初的梦想被现实覆盖，史恒侠改变了“战略”。

那段时间，因为衣着太过大胆，她于BBS上发布的帖子被频繁删除。适逢博客兴起，她便瞅准时机火速转移战场。

她先后于博客上发布文章《北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与《永不放弃，生命的尊严》。

在这两篇史恒侠“含泪写下的文章中”，她将自己比喻成“一只咬牙在人生舞台上旋转的火凤凰”，并详细描述了自己这些年的苦难经历：

从高考失利，到车祸受伤，再到后来背水一战北漂考研……

她尽力将自己的过往讲述得生动、凄美，试图以此来树立一个“励志女神”的形象，但结果却与理想背道而驰。

成名之后，史恒侠开始频繁出现在一些公共场合，每次在开场介绍前，她都会进行这样一段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冰清玉洁、妩媚性感，以「S形」著称的，坚强、阳光、健康、积极、上进、自强不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网络天后芙蓉姐姐」。”

从开始到结束，说这段话时史恒侠总是格外认真。但不知为何，她越是努力，看客便越觉得好笑。

认真做自我介绍的“芙蓉姐姐”史恒侠

在综艺娱乐尚不多见的时候，史恒侠参加的多数节目都是网络访谈。在那个美颜、剪辑技术都还不发达的时候，她的一切都被镜头无限放大。

面对主持人的访问时，史恒侠显得格外羞涩，偶尔也会手足无措。

最初面对镜头很是羞涩的芙蓉姐姐

那时候为了满足网友提出的要求，她不得不在直播间里反复跳着那些夸张的舞蹈，并配合着提词板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与表情。

在那些所谓的“深度专访”中，她的“S形性感身材”被反复提到，主持人甚至会直言不讳地询问其有关“胸部”的话题；

而在某文化节的展览上，主办方更是直接亮出“芙蓉姐姐只是一个罩杯”的标语……

被要求跳性感舞蹈的芙蓉姐姐

作为中国初代网红，彼时的“芙蓉姐姐”好像只是一个诞生于娱乐时代的产物。人们窥探她、玩笑她，而后以各种形式消遣她，一切都在预示着，她正在被疯狂物化。

争议与讨论不断，嘲笑与谩骂齐飞，四面楚歌下，史恒侠倍感疲惫，那时她说：

“以这种方式出名，对我来说是个耻辱。”

后来史恒侠也尝试过转型，她开过演唱会，也出演过电影和话剧，并曾以成功女企业人的身份登上过北大校园演讲的舞台……

那时她表面风光，内里却满是心酸。

参与微电影拍摄，最终却只得到了5000元的酬劳；预备办演唱会，却因“档次太低”被各个大型场馆全部拒之门外。

她努力想要走出“网红”身份带来的桎梏，可无论如何，在自我介绍之后，舞台之下仍会传出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芙蓉姐姐”史恒侠演唱会图片

站在流量之光照射不到的逼仄角落，史恒侠的一切都被“芙蓉”掩盖。从前渴望一夜成名的人终于美梦成真，但她似乎并不快乐。

在某网站将其评选为“影响中国的60位时代女性”，与张爱玲、宋庆龄等人齐名时，舆论对于“芙蓉姐姐”的讨伐声再次甚嚣尘上。

原本就不善良的调侃，于彼时全都变成了言辞犀利的批判与叱骂。身处风暴中心，史恒侠忍受了很多，那时她说：

“我希望有人能取代我，我希望过一个轻松的，平凡人的生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疯狂收割流量之后，“芙蓉姐姐”终究还是尝到了“爆红的代价”，但命运给她的考验却远不止这些。

2012年前后，一则“芙蓉姐姐不敌小三，独自抚养孩子”的新闻悄然登上了各大网络热搜排行榜第一名。

几天后，该消息得到史恒侠本人回应，一切属实。

那时的她用“五雷轰顶”来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并坦言不排除男友是看重自己的“名”与“钱”才选择写下那一纸婚书。

飞速聚集起来的“流量”曾带给史恒侠名利、金钱、甚至是爱情，但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

那个“滚滚红尘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终究还是被困于“红尘”，史恒侠知道，是时候放下了。

当“奶茶妹妹”章泽天、“西单女孩”任月丽、凤凰传奇等新一代网红拔地而起时，“芙蓉姐姐”的人气亦随着各大BBS的关停消失殆尽。

这一年，史恒侠35岁，青春不在，流量不再。汹涌而来的互联网时代，剧烈地改变着一切。

在经历了“人生的一系列重大变故”后，史恒侠选择躲起来疗伤，再见面时，她已成功瘦身，变成了媒体口中“身价过亿的女企业家”。

瘦身成功的“芙蓉姐姐”史恒侠

放弃了从前那些暴露、花哨的装扮，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芙蓉姐姐”换上了得体的长裙，并开始专心创业，时不时还传出为灾区、疫区捐款的新闻。

靠着从前积累的人脉，史恒侠将触角慢慢伸向商界。她开起了文化传媒公司，渐渐从台前转移到幕后。她不再贪恋那些所谓的“热闹”，开始追求与寻找一条更宽、更长远的人生之路。

史恒侠坦言，“网络”是她爆红的平台，但却不该是人生的全部：

“我只是靠自己，我爸爸妈妈都是很平凡的人，很普通的人，我谁都靠不上，我只能靠自己。”

史恒侠终于变成了“励志女神”，在成为“芙蓉姐姐”后的第18年。

她变了，可改变的又何止她一人？

几年前，在接受采访时，当被问起如何看待眼下的“网红”时，史恒侠回应道：

“从前红的是人，如今红的是事件，同一件事换个人做也会火的。”

风雨过后，史恒侠看清了许多，也看懂了许多——

时代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将前浪覆盖，再将后浪送上岸，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当“网红”渐渐由“身份”变为“职业”，当市场环境渐渐由“供不应求”变为“供大于求”，这条网红的成名之路看似日渐平坦，实则暗潮汹涌。

“网红圈”内一夜爆红的故事太多，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前仆后继。

在这场流量之战中，人人都幻想自己会有幸成为一举成名的“超级幸运儿”，但真相却是那些所谓的“意外走红”，追其根本其实都是一次“群体作战“。

从前“网红”成就团队，如今团队成就“网红”。

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有些人始终不愿醒来，他们仍在做着“一夜爆红”的梦，仍在渴望成为第二个“芙蓉姐姐”，纵使只是昙花一现。

翻开“芙蓉姐姐”史恒侠现在的微博，过去那些大胆性感的照片仍能在她的相册中被找到。

只是比起从前一呼百应的盛况，如今这些照片早已无法引起任何“流量水花”。

告别了年少轻狂的浮夸，史恒侠现在更乐于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生活和一些积极乐观的“鸡汤语录”。

人们很难通过这些找到“芙蓉姐姐”的影子，或许这就是她所追求的，平静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