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国的隐秘角落,都是陆川团队拿命拍的
中国地理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概念。
叫“胡焕庸线”。
即以云南腾冲和黑龙江黑河两点为直线,划分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它们面积相当,但一半聚集着中国95%的人口,另一半只有5%。
这条线,在中国电影上更为明显。
大多数的故事被北上广承包。
这两年的热门取景地往西靠了一点,也顶多到贵州(《无名之辈》)、重庆(《火锅英雄》)。
真正能跨过胡焕庸线的,远远不到5%。
我们是拍不出“西部片”吗?
其实,西部不缺好故事。
就看有没有人,能发现这片广袤土地下的宝藏。
Sir今天要说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拓展国产片的地域边界。
没人去的地方,他去;别人拍不出的故事,他拍。
谁?
让作品来说话。
一问世,就毫无悬念地征服了观众。
豆瓣8.8,在金像、金马、金鸡和东京电影节都摘下重量级奖项。
还真别说,电影里这极端的环境,这决绝的故事。
非去西部不可——
《可可西里》。
改编自真人真事。
可可西里,原始荒原,藏羚羊最后的栖息地。
1985年后,盗猎者进入可可西里大规模屠杀藏羚羊,当地政府组建了一支武装巡山队,以退役军人日泰队长为首领。
他的原型就是壮烈牺牲的杰桑·索南达杰。
电影讲述的,就是巡山队对盗猎分子的一次长途追捕。
这个在无人区里发生的故事,终究要被人永远铭记。
对于这段真人真事。
陆川坚持的最大原则,也是真。
以至于有人以为,《可可西里》不像一部电影。
像纪录片,像真实新闻报道。
故事从记者尕玉的视角展开。
开头,是一组触目惊心的照片,尕玉平静客观地叙述着这片土地上藏羚羊的遭遇。
巡山队的故事,也按照尕玉的画外音,以时间顺序推进,让整部电影充满了纪实报道的风格。
为了追求真实的质感,陆川大量使用非职业演员,他们很多正是当地的藏民,有的参与过巡山队,有的有过偷猎经历。
他们的脸,是经历过高原日晒风霜的脸。
他们的神情,像高山一样坚毅沉默。
拍摄期间,演员们被逼着去感受最真实的绝望,一次次去跳冰河,一次次去陷流沙,多次晕厥,濒临危险。
到最后,他们已不是在表演,而是生存本能的反应。
你看他们,脱下裤子淌过河水。
真实的巡山队就是这样过河。
高寒环境,裤子一旦湿了根本无法干,下一步就是生病乃至丧命。
《可可西里》的难以复制。
在于很难再有一群主创,这么玩了命似的投入故事了——
拍摄过程全部都在海拔3800米以上;
其中30%的戏在无人区拍摄;
还在可可西里最高峰布格达尔峰6200米处取景拍摄;
原计划3个月的拍摄周期,结果超期一个多月;
整个剧组最多时的108人,到最后只有60多人留下。
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陆川,也是个狼人。
拼啥?
说一个陈年八卦吧。
陆川当年拍处女作《寻枪》,把本子寄给了姜文。
姜文看到剧本,毫不犹豫地答应担任主演和监制,还帮忙寻找投资和班底。
对新人导演来说,这是大好事啊。
可是后来你懂的,强势的姜文遇上脾气倔的陆川。
矛盾升级,姜文带着其他演员离开,两人闹到“比拍桌子还要狠”的程度。
都有个性,都有自己的艺术坚持,谁也不愿意让步。
矛盾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姜文设计的戏剧性的台词和包袱。
姜文要恣意的想象力,恨不得让故事一刻也不着地。
但陆川,更相信扎根土地的真实。
也始终试图用摄像机去抵达。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贴近真实的强烈动机。
让他对《可可西里》的故事着了魔。
也让这部粗粝的电影,具备了万钧之力。
真实到让人心痛。
影像上是极度写实。
电影中,陆川大量使用固定远景镜头,真实粗粝地记录着可可西里的高原风貌。
为将要上演的故事,设置了一个既美丽又悲壮的背景。
讲故事的方式是极度克制。
印象最深的,是巡山队队员刘栋陷于流沙的一幕。
镜头就固定着,像监控录像一样,完整地记录下他踩进流沙,到整个人被大地活埋。
太逼真,太残酷。
是那种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流失,却束手无策的绝望感。
一开始刘栋还拼命嘶吼,到了肺部被沙土挤压时,呼喊声变得虚弱嘶哑。
接着只剩头部露出,终于放弃挣扎,仰望天空。
濒死之际,用手狠狠抓起一把黄沙,有眷恋,有不甘,还有原始的求生欲。
整个过程没配乐、没台词,不煽情。
只有他干燥的眼角下。
一滴泪。
当整个人被吞没,镜头马上切到远景,除了散落一旁的物品,一切回归平静。
镜头远一点,再远一点,只剩他留下的吉普车,和占尽背景的无尽山脉。
这一刻,像是大自然对刘栋开了一个玩笑,弄了一出恶作剧,事后努力地掩饰内心的窃喜。
在结局,日泰队长被枪杀。
陆川一以贯之,用了一个长达两分钟的固定远景镜头,期间没有任何变化。
观众就远远看着日泰倒地抽搐,再被偷猎者补枪致死。
冷静的旁观视角,自然音效,没有用一个特写。
为什么不用呢?
因为一切煽情,都配不上这场牺牲的庄严。
抽掉多余的渲染,仿佛在这天地间只横亘着日泰队长,“去留肝胆两昆仑”。
如果,我们遇到了语言所无法表达的高大。
就让真实本身,成为无言的礼赞吧。
《可可西里》是一次国产片向西突进的奇袭。
但陆川可没停下来。
以前,喜欢去西部取景的电影也有,往那一站,故事立马大气了好几个层次。
要的都是那种粗犷、苍凉、雄浑。
感觉一开口说话,风沙都能灌你一嘴。
△ 图片来源:电影《东邪西毒》《黄河绝恋》《无人区》
但。
西部只有硬和糙的一面吗?
只是一块故事的背景板吗?
不不不。
这次陆川反着来。
明明是纪录片,他给你拍出剧情片的feel来。
原来,西部还有这么多温暖和可爱的秘密。
荒凉里,全都是故事啊——
《我们诞生在中国》。
影片里,你可以看到独属于中国的壮美河山。
还可以纤毫毕现地观察到,中国特有的国宝动物们。
更关键的是。
它们不再仅仅是远远的“自然”。
更成了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国度里的“邻居”。
剧本,来自陆川。
你没听错,大熊猫、金丝猴、雪豹、藏羚羊,都拿到了自己的“剧本”。
有的负责演家庭伦理剧。
大熊猫丫丫和自己的女儿美美,在影片中就像一对人类母女。
很多动人的细节。
美美特别淘气,还站不稳,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探索欲。
但一片落叶,就能让小小的它皮球一样滚下山坡。
陆川再巧妙地跟树上小熊猫的镜头一连接。
美美:啊呀,太丢人啦!
每当摔倒时,妈妈总会出现,走上前去轻轻舔舐它,再把它衔回家。
美美再长大一些,迷上了爬树,但操碎心的老母亲,却一次一次把它拽下来。
为什么呢?
原来,是母亲舍不得。
毕竟对熊猫来说,孩子一旦学会爬树,就代表能够独立生存,也意味着离开自己啊。
所以,慢点学会吧。
爬树,成为了陆川为美美设计的一个成长线索。
虽然不舍,但最终,丫丫还是放女儿爬上了树梢,分别的时刻,总会到来。
之所以加入这么多的情感,可以参考陆川在采访中所说的:
熊猫母亲抱孩子的那个细节和人非常像。它去宠溺自己孩子的方式和一个人类母亲宠溺自己孩子的方式也是完全一致。所以我自己经历了有后代这件事情后,我突然发现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在平平淡淡的素材里,我突然看到了动物生活中有光的那一面。
雪豹达娃,出演惊险动作片。
雪豹是我国非常珍惜的动物,神出鬼没,要拍摄到它们的影像,真的很不容易。
比起熊猫妈妈对孩子的宠溺,达娃略显高冷。
毕竟,这位母亲在高原艰苦的生存条件下,必须时刻坚强刚毅。
达娃是个出色的猎手,也是位出色的母亲,辛勤地捕猎,是它爱自己孩子的方式。
除了要捕捉灵活敏捷的猎物,它还要随时和其他雪豹切磋武艺,防止它们入侵领地、伤害自己的孩子,太不容易!
但好景不长,担心的还是来了。
在幼崽断奶,需要食物的关键时刻,达娃却被其他几只雪豹赶出了领地,抢走了猎物。
它只能带着幼崽来到一片更加荒芜的区域,而且,地形也不熟悉,很不利于捕猎。
寒冷的冬天来到,猎物越来越少,达娃也越来越虚弱。
在一次追捕中,它被岩石割伤了爪子,境遇雪上加霜。
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幼崽,一边是望尘莫及的敏捷岩羊。
怎么办?
强大的母性让它只能铤而走险,去攻击体型巨大的牦牛。
结果可想而知。
它被全力保护幼崽的牦牛母亲狠狠撞击了身体,一下、两下、三下……
最终,达娃没有熬过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天。
被拟人化后的悲情,和大自然真实的残酷结合。
让我们感觉到,天地间的生命,或许有着想通的灵性。
谁说感情只能属于人类?
比起世界的最高主宰。
我们做得更差的一件事情,是尊重和我们共同生活的其它生灵。
《我们诞生在中国》让我们能够走近、平视。
为了这些真实美丽的影像,摄制组深入多个自然保护区,花了一年半时间,记录了350个小时的素材。
拍摄期间,大家严格遵守动物纪录片制作伦理标准,不投喂,不干涉动物的自然生存或影响它们的习性。
我们可以为动物的生活编排出一个故事。
但绝不用干扰它们的方式。
有剧本,有剪辑。
但唯独现场不能有导演。
一切都只能等。
等待故事自然而然地发生。
为了一个延时拍摄的好光线,摄影大哥全副武装等待在荒原上,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
阳光没来,倒是等来了大雪、雷雨。
他依然不动,坚信会等到拍出最美镜头的那一刻。
陆川说,好的故事片与好的纪录片的共同点,在于大量动人的、有信息的细节。
《可可西里》中老藏民谈论的“五块钱剥一张藏羚羊皮”。
《我们诞生在中国》里熊猫幼崽在母亲怀抱里不断想要挣脱,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份对细节的执拗,对纪实与虚构手法的游刃把握,成就了《我们诞生在中国》最让人叹为观止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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