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传给大家的丧,被李雪琴的“怂”治好了
作者_桃之
Ah Girls
就没见过这么松垮的脱口秀表演。
李雪琴每次上台,都像拄拐似的扶着话筒架,嘴里滑出一句开场:大家好,我是“略”琴。
总觉得她随时都要“苟不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唠着生活的鸡零狗碎,然后突然间把所有观众逗乐。
虽然她拒绝被夸有才华,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但她的爆红证实着,她是我们这时代渴望的丧气笑星。
网红前史:铁岭的土匪
当大家沉浸在“雪国列车”CP带来的欢乐的时候,王建国私下里跟李雪琴说:“铁汁,从我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高兴过。”
细究起来,李雪琴的底色被东北的大风呼呼刮过,的确有些悲凉。
李雪琴出生在沈阳,这里多的是沈阳作家班宇笔下的小人物,最擅长苦中作乐。
具体地说,她出生在铁岭,就是赵本山在春晚小品里说的“比较大的城市”。
更具体地说,她出生在开原,当地最狠的人是几场恶仗的主打人·水库浪子·范德彪,一件正经事也没干成过。
李雪琴出生的1995年,是爱笑的沈阳最悲伤的一年。
这年春天,二十七万工人“光荣下岗”,曾经骄傲的工业基地变成满地的颓丧和失意。
纪录片《铁西区》里
一位领导在年底聚会上发言
他的工厂面临倒闭
东北式幽默从此成了困窘生活里的自娱娱人,成了绝望中开出的玩笑。
李雪琴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即使她自己痛苦得不行,也能把人逗乐。
甚至她的生活经历本身也总是喜悲相生。
李雪琴的高中同学回忆,她是个调皮的学神,每天不听课不背书,就爱拉着同学唠嗑,到最后她还是考特别高的分,但是他们班被她从永恒的第一名唠到了第二名。
从此她被班主任送了个“铁岭土匪”的外号,然后拎到了讲台旁边的座位上。
这段被孤立的经历在她心里埋下的阴影,在上北大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在Aha视频的采访里,她连治抑郁症这事都能讲出喜感:
“北大一到期末看抑郁症的人可多了。我到北医六院看病,那是精神科最好的医院,我们学校的学生去那儿可以打折,一折,不然我看不起。”
图片来源:Aha视频
后来她到纽约大学读教育学硕士,抑郁再次爆发,经常在床上躺一整天,连手机都不想玩,觉得“纽约的天空只有一条缝”。
图片来源:Aha视频
李雪琴在自己的深渊里越来越懂共情,这恰恰是后来她让人觉得好笑的原因。
“知道了人为什么痛苦,才会知道痛苦的人怎样才能开心。”
她不仅知道怎么让人开心,也会不遗余力去做,甚至控制不住自己。
她坦诚这是性格中的弱点:学不会拒绝,极其希望满足所有人。
到什么程度呢?
她在GQ组织的一次线下活动中举过例子:“我在火车站遇到两个骗子,让我买笔,我都会买两盒。还有一个人管我要钱,我说我没钱,你有二维码吗?她说没有,我说给你笔,她说我不要。”
观众听完哄堂大笑。
她连自揭伤疤都能变成带有call back的搞笑段子,让看客感到满足。
这种性格或许来源于初中时爸妈离婚,妈妈把负面情绪释放到她身上,她就忍着,从来不在家里哭,实在太难受,就在放学路上哭一会儿。
她从此也只敢考第一名,因为害怕妈妈觉得“完了,这孩子被家里的事耽误了”。
她如今会笑着说“我妈是我带大的”,过去她多会安慰妈妈,现在就多会安慰观众们,这种抚慰人心的能力已经内化了。
所以让李雪琴后来变成网红的,不只是东北人天生的幽默。
还有她的早熟、敏感、痛苦、以及不能自抑的利他精神。
图片来源:《因为是少年》
很多人感到困惑:她不就是说了几句无厘头的话,为什么会爆火?
因为荒诞不经的喜感之下,有足够深重的悲剧内核紧紧托着。
成为网红:清华的白门
在北大读了四年书的李雪琴,却被路过清华的那一分钟改变了命运。
路过清华三个月前,她休学回国,加入朋友的创业公司一起做视频节目。
这几个清华北大毕业的合伙人每天努力做着内容策划PPT,在拟邀嘉宾写上“高晓松”“何炅”,最后把方案投给各大视频平台的时候,得到的答复都是“你们不要做梦”。
后来节目还是做起来了,聊当代年轻人在社会中遭遇的问题,但李雪琴总觉着不得劲。
“不管多日常多朴实的事情,他们都要上升到一个价值上,我心想有什么可上价值的呢?”
精英式的价值输出跟她的价值观正好相反,她觉得“你才活多大岁数啊,凭啥教别人怎么活?”
她在节目里很少说话,在公司也不太开心,很快就退出了。
为了解闷,她开始拍抖音,第一条视频是用土味的发音教大家念外国大牌的名字,还能明显看出她眼神在找镜头的青涩。
那时抖音增长势头依然迅猛,即将超越快手成为国内月活用户第一的短视频app;
有了《学猫叫》这样洗脑全国人民的出圈神曲,也被精英群体强烈批判和嫌弃。
李雪琴在抖音特别自在,跟那些15秒钟也要精雕细琢的抖音红人不同,她从想拍视频到发布,两分钟完事,加字幕的话也不超过十分钟,基本一遍成。
更奇特的是,就这样随随便便给吴亦凡介绍了一下清华的大门有多白,就成了全网爆款,粉丝一个月内涨到100万。
这比她当年不怎么看书就能考高分还“气人”。
可是仔细看她的在抖音发的260多条视频,会发现她招人喜欢的地方。
她能极其准确地呈现生活里的细节。
比如她只用一句话就吐槽了室友:“你脱下来的裤衩子,能不能不往我口红上放?”
比如她把东北人劝酒写成一段rap:“昨天喝了怕啥的今天透一透,凉的还是不凉的你先来一提篓”。
很难分清这是民间生活智慧还是广告专业的文案素养,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文化精英的能力和土味老铁的气质混搭在一起,这种反差感让她很有观众缘。
还有更多时候,她是真的在把抖音当朋友圈用。
她24岁生日前一天,她爸从铁岭来北京看她,但买的蛋糕在半路上压坏了。
李雪琴在镜头里没化妆没洗头,穿着很宅的黑T恤,对着那个崩坏的蛋糕哭崩了。“我爸不会从网上订蛋糕,这是他从铁岭一点点捧过来的……”
路过清华三个月后,吴亦凡模仿她的语气回复:“李雪琴你好,我是吴亦凡,别管我在哪儿,你看这灯,多亮!”她的抖音粉丝立刻又涨到300万,微博热搜上出现一条#李雪琴是谁#。
那时她本来正在两份工作之间犹豫:是去一家MCN当内容负责人,还是去一家蛋糕店做市场。
这下不用想了,因为立刻有投资人追着她给了百万级投资,也没给她订具体的回报计划,只是跟她说“希望你快乐一点”。
她开始自己创业了。之前那个清北精英聚集的公司叫“巨有文化”,而她给自己公司起的名字是“十斤文化”,合伙人谢哥还在淘宝花200块设计了个logo,特别胡闹。
对外解释这个名字,她都笑着说:“我的文化一共只有十斤”。
看起来,这是个好运从天而降,带来机遇和名利的故事。
但所有喜剧站近了看都是悲剧。
网红之后:宇宙的尽头
《脱口秀大会》最新一期主题是“遗憾”,现在已经回老家发展的李雪琴,反问那些觉得她离开北京很遗憾的人:
“很多人觉得他们的梦想只有在北京才能实现,我想问,你的梦想是举办奥运会吗?”
去年在北京创业,李雪琴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时刻。
尽管投资人没给她太多压力,但公司开起来,每个月要发好几份工资,要交很高的房租,她不会也不敢拒绝扑面而来的广告、合作,每天忙到后半夜。
她借用宋丹丹在小品里的台词形容自己的状态:“到处给人演讲,四处给人剪彩。”
拍片子甚至成了一种休息,只有这时她能暂时躲进另一个世界。拍摄的间隙,她永远在旁边回微信。
但她真正想做的内容一直没做成。
她想做访谈节目会被人质问:“你觉得你跟姜思达比,有什么优势?”
她想把展现朋友们日常的节目《2号楼3A》作成“东北版《编辑部的故事》”,也没有平台愿意合作。
后来她自己也发现,在北京忙叨叨的生活里找不出那么多有意思的桥段,放弃了。
她创业之后更喜欢打王者荣耀了,因为只有这时候,能心安理得地关上微信通知。
直到去年11月的某一天,大家来她家拍片,发现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理。
半天之后,她突然冲出房门,用一把道具榔头把手机砸了个粉碎。
医生给她开的药从治疗抑郁改成了治疗躁狂。
李雪琴在《脱口秀大会》云淡风轻地说过:“有次我老板凌晨三点给我发微信,我没有回,他就觉得:完了,李雪琴死了。”
当时观众笑的都是她老板的不可理喻,但李雪琴确实在凌晨用水果刀割过腕。
后来冷静了,止血之后回到电脑前继续做PPT,还给朋友发微信:“我浪费了一个小时加班时间,没死成。”
去年她成为微博超级红人节的嘉宾,同时在北京感受着无尽的消耗,不仅是灵感,连留在北京的意义也被消耗殆尽。
北京作为一种承载理想的符号被上升了价值,逐渐变得虚无缥缈,而现实中的压力过于具体。
李雪琴永远选择知难而退。今年她带着朋友,回老家沈阳创业。
她把公司开在沈北新区的创业园,距离沈阳医疗废物集中处置中心5公里,距离市中心20公里。
房租便宜不少,原本在北京只能租一间房的钱在这里能租三层楼。她把工作室正式升级成MCN,签下短视频红人老四,还有三个刚起步的网红,新招的同事大部分都是沈阳年轻人。
现在她正在筹备融入东北文化的情景剧,真的开始了“东北文艺复兴”。
她找到最能让自己放松的状态创业:在家乡和朋友们一起,做点自己想做的小事,不做远期规划,走一步看一步,并且及时承认自己不行。
参加《脱口秀大会》
她也是习惯性的“往后撤”
这状态和连连夸她“天赋异禀”的李诞形成鲜明对照。
李雪琴留恋家乡的锅包肉、熏鸡架、铁锅炖大鹅。
李诞害怕留在家乡。
他在上许知远的《十三邀》时,说自己最怕过上每天喝3块钱的啤酒也觉得“还行”的生活,然后像很多老家的男人那样喝酒喝到死。
李雪琴拍视频时有不少禁忌,最重要的是她只能接受跟熟悉的人一起拍摄,这注定了她的公司目前只能像家庭作坊那样一点点发展。
而李诞的野心明显更大,笑果文化如今占据喜剧综艺半壁江山,在舆论场中定义脱口秀,如果没有疫情,今年他们已经开启了全球巡演。
也许每个做内容的人都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创业者和创作者,这两个身份有时候无法兼得,甚至还会互相撕扯。
就像李雪琴,就算给她架上资本的高速路,她也会在上面慢悠悠蹬自行车,累了还得在路中间歇会儿,到最后不是她崩溃,就是后面催她的人崩溃了。
李诞的宇宙尽头在地球的另一端,而李雪琴的宇宙尽头就在铁岭。“北京的洗浴都啥玩意儿啊?我们家这澡堂子,搓澡都四面儿搓。”
同为喜剧内容创作者,两人也有本质上的不同。
李诞的丧,在过去两三年里掀起丧文化潮流,究其原因,是他有意识地、密集地输出着关于“丧”的价值观。
“众生平等,不是说众生都有一样的价值,而是说众生都一样没有价值。”
李诞很擅长把“丧”抽象成带着思辨意味的金句,看似漫不经心,本质上是精英主义式的表达。
而李雪琴的“丧”,全都特别具象。
她和她公司旗下的红人们,消解宏大意义,展示生活里的琐碎日常,还原真实个体的情绪和处境。
他们的内容在表达的是:“你看,这世界上不光你有烦心事”。
李雪琴不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人间不值得”,她就关心“你吃饭没呢”。
李雪琴越来越火,质疑声音也越来越多,很多人觉得她做的事没有意义。
可她坚持做着“没有任何意义但大家就是想追寻的东西”。
“它也不反讽,它也不黑色,它也没有传递价值观,但你就觉得好好笑啊。”
图片来源:时尚先生
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和努力追求意义、增长、效率的社会机制并存着,成为一种供人喘息的余地。
不是说努力奋斗不好,也不是说和李雪琴一样“怂”是唯一的正确,只是她这样的存在,确实是这个倦怠社会的刚需。
每个困在系统里的人,都想在平凡的快乐里躺平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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