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生活的改善,更关注精神面貌的变化
■ 《扶贫志》作者 卢一萍
我1990年3月离开老家,参军入伍,到2020年3月踏上湘西的采访之旅,正好整整30年。其间或大漠军营或雪域边关,或京城求学或沪上读书,或拿枪或捉笔,最后发现:四面八方走遍,都是他乡;天南海北尝尽,还是老家滋味最好。故乡只有一个,所以,安家成都后,我还总想往老家跑。
但即使不时回去,故乡还是逐渐变成了“他乡”。老家的一切,大多是母亲转述给我的,是我回去时走马观花看到的,是一个“二手故乡”。我属于写乡土的作家,而现实是,我对农村已经很陌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笔下的农村即使在“虚构”的层面来讲,也是不准确的。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真正深入当下农村,了解其真实样貌。而更主要的是,脱贫攻坚是人类的大事,是国家的大事,所以,采写《扶贫志》对我来说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我的采访是以“大湘西”为范围的,除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还包括常德、张家界、怀化三市的部分地区。作为“精准扶贫”首倡地的湘西,虽然在沈从文先生的小说中是个适合产生浪漫故事的地方,但我们在现实中看到的则更多。其群山逶迤,河谷深切,是地理、文化和贫富的过渡地带,风景独特,民族众多,人文浩繁。新中国成立之前,经千年贫困,历百年匪患,既是湖南具有代表性的贫困地区,也是中国扶贫战略中难啃的硬骨头之一。在40年脱贫攻坚历程中,特别是精准扶贫以来,湘西农村面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希望用文学的方式把它呈现出来。通过《扶贫志》,写一部普通人的列传,一部父老乡亲在这个时代的心灵史,让读者能较为全面、真实地了解当下中国农村的巨变。
要实现这个目标,我就要依循现实主义的写作路径、英雄主义的创作基调,从凡人小事、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中去打捞不平凡的细节。
因为时间很紧,当时尚属国内疫情高峰,我只能采用“作战式”的采访方式,40多天的采访中,完全可用“精准采访,马不停蹄,夜以继日”来形容。我先后深入30多个汉族、土家族、苗族、侗族村寨,寻访了90余人,行程1.53万公里。最后,我从5700分钟采访录音、240万字采访笔记中,选取了20余则亲历者的故事,通过不同侧面,描写普通人的命运和奋斗。
文学作品无论虚构也好,非虚构也罢,给读者的真实感是很重要的,而对于非虚构来说,真实更是其生命所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湘西的绝大多数采访都是在老乡的屋檐下、院坝里和田间地头进行的,我颇为贪婪地聆听那些用民族语言、用湘西方言、用各种腔调的普通话讲述的带着泥土气息、乡野滋味的故事。有不少时候,为了一个采访对象,我们要一大早出发,翻山越岭,涉溪过河,在群山间往返颠簸一两百公里。很多人生故事、贫困境况、奋斗历程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令我唏嘘、感动、流泪。我采访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去过的每一个村子、每一户人家都清晰地留在脑海之中。
一路下来,我关注人们生活的改善,更关注人的精神面貌的变化。
画家罗中立曾画了一幅很著名的画《父亲》,这一度是中国农民——也是我们祖辈、父辈的形象,无限愁苦,无限沧桑。而这个《父亲》的形象,不是凭空想象的,是罗中立在大巴山写生所得。我采访前,以为会看到几张那样的面孔,但实际看到的人们的面容是舒展的。这种变化来之不易,我知道它不仅对于个人、更对于国家,是十分珍贵的。人的变化是最重要的,人的精神面貌的变化能准确地反映农村的变化。我希望我不仅仅是把湘西的变化报道了出来,还希望从这种变化中反映中国的“山乡巨变”,同时赋予社会人类学“乡土中国”的田野个案,以期回答如何在“一个都不能少”的庄严承诺中,让落于时代之后的他们和我们,携手前行,把“汔可小康”的憧憬变为现实,从而让我们每个人都有诗和远方,都有一个回得去的故乡。
贫困是全世界面临的共同挑战,摆脱贫困是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早在2600年前,先贤管仲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古老的中华民族来说,“仓廪实”“衣食足”的渴望,深入骨髓。我在农村长大,深知贫穷带给人的是什么,更知做一个农民的不易,诚如我在《扶贫志》后记中描述的:
我清楚地记得每次耕种时的辛劳,以及撒下种子后的忧虑——除非收获了,从不敢抱什么希望,一切都得仰仗老天爷给的风、给的雨、给的光,风大了,庄稼倒伏,果实落地;雨多了涝,雨少了旱;阳光不足,收成不好,阳光太烈,赤地千里;以及虫灾、假种子,甚至施肥过多,都可能影响收成,所以,做一个农民,一年四季,日日忧虑,步步惊心,心如汤煮。
是这份“记得”,让我决心用自己笨拙的笔,写这本《扶贫志》。
(本文为第20期“解放书单”主书单特约创作感悟)
《扶贫志》卢一萍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本文配图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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