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演艺圈?一个甜蜜的谎言
作者 | 张茜
编辑 | 顾鸽
《演员请就位》第二季的热播,让演员群体的生存状态再次受到热议。
第九期中,丁程鑫饰演了一位在地震中被砖块压住腿的角色。在前采中,他说:“我那个人物难度是在生理上,我没有经历过地震,没有经历过腿被卡住,但是我要演出来,所以就挺难的。”
年轻偶像在踏入演员这一行之前,已经拥有了稳定的粉丝基础,接下来他们需要突破的难关是演技。但对于大多数想进入这一行的人而言,会面临更多的关卡,金钱、机会、资源......要经历漫长的孤独和煎熬。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名职业演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博客天下》采访了三位演员,他们有的入行两三年,有人入行已20年,都出演过作品,但还没有被大众熟悉,也未达到自己的期望。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影视行业遭受重创,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转型,从事其它工作,但心中依然怀着梦想。
不是每个想成为演员的人,最后都能如愿以偿。追梦从来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个体的努力有时难以超越那些复杂的力量,可能一朝成名,也可能满盘皆输,这是一趟冒险的旅程。
成为演员,也许只是个甜蜜的“谎言”。
我们要做的事情是等待
杨淑凤
入行3年,现从业短视频
代表作:微电影《酸菜》;话剧《男人帮》
2013年,我从北京电影学院成人进修班毕业,开始跑组投资料。那时候北京的剧组有固定驻扎点,西大望路的飘HOME、太阳宫宾馆、糊涂宾馆和鸿运宾馆,每间房门口都贴张纸,剧组信息、导演联系方式写得明明白白。
我花了大几百,彩印了几十本册子,把我的形象照、演过的角色都印在上面,一本13页厚。带着精致的册子,怀着对演员这个职业的热爱,我在这几个酒店间来回跑。
当我发现那些专业的演员们只拿着一张A4大小的简历时,我就去印刷厂印了三四百张一页的,继续投。
每次敲门前,我都很有诚意,希望能够敲响机会之门。但大多时候,门打开,常见的是副导演坐在椅子上抽烟。其实宾馆的房间不大,二三十平,空白的墙上还贴了张很大的纸,角色一选定,就放上了对应的演员照片。
每次进去都能看到“选角战况”。机会,还是有的。
我往房间里走,递上资料,“导演,要不要看看?” 导演眼都不抬,冷冷的一句,“放那儿吧。”
这样的时刻太多了,但我们这些想成为演员的人都想着,“万一呢?”资料放那里,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看见。递资料时再加个微信,说句回头联系。毕业时我微信上才200多好友,一年后好友成了5000人。
但盲跑很难等来机会,还是要靠在北电上学时认识的同学介绍。2015年,北电文学系的同学拍毕业联合作品,是一部文艺片,找我演女主。借这部电影,我获了第六届香港金花奖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
杨淑凤获第六届香港金花奖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
其实演这部电影之前,我一直没有办法解放天性,很难像我同学那样说演猴子就演猴子,说打滚就打滚。为了深入角色,我去东北拜访了角色原型,跟着她体验生活。
她的工作是输煤,在一间密闭屋子里,没灯,四周黑黑的,整个屋子都飘着厚厚的煤灰,随时会进眼睛、耳朵里。我看着她一铲子一铲子地把煤放到输送带上,一直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她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从煤屋里出来后,我去洗脸,鼻子里擤出来都是黑黑的煤灰。也不知道为什么,拜访完这个角色原型后,我就找到让表演落地的那种东西了。
对于演员而言,这样的体验很难得。而大多时候,我们要做的事情是等待。有一次,也是北电认识的朋友,说她最近在筹备一个电视剧,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我,想把我推成女三号。每有戏来找我的时候,她就说先别接,再等等。于是我推了很多。
等待的过程太漫长了,先是导演插了个人,然后制片又插一个,最后又要给主演留档期。我等了几个月的机会,最后剩下个只有一两场戏的小角色。
在这行呆久后,我意识到演员入行很容易,但天花板很高。跑组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各种漂亮的女孩子,当时觉得自己怎么长这样子。试镜、被挑选,那个过程很痛苦,会不停地受挫,天天挑自己的毛病。
有些演员会因为这个去做微调,填填玻尿酸,调调下巴、眼睛什么的。变漂亮后,更上镜了,得到的机会明显多了。
有做过微调的朋友带我去打瘦脸针,到了美容医院后,我“害怕”了,就逃走了。后来意识到还是要有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找到自己在这个行业内的归属感。
身边也有整容整上瘾的,不停整。有朋友甚至发砍价的链接,我这边砍一刀她就可以便宜几百块。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很容易上瘾。
杨淑凤
到了2016年,网络大电影盛行,整个市场越来越混乱。专业院校出身的剧组被非专业剧组代替,互联网的逻辑成了主流,注意力、点击量成了唯一标准。当时有朋友做摄影,拍女演员被砸鸡蛋的戏,没头没脑,但很多观众喜欢看。
我能接触到的剧组都成了美女、露大腿、露胸、僵尸一类的。我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跟美女不沾边,也不想拍那种戏。我喜欢沉浸在表演里的感觉,而不是迎合市场、放弃自己。
但当时整个行业就是那样,我接不到戏,就开始思考转行。退出演员这一行后,我先后做了制片、商务,现在辞职自己做短视频。这几年回头看,发现身边很多人都转做制片、导演了。
圈内有句话,说成为一个演员需要10年。其实10年还没到,很多人的演员梦就先散了,很少有人能等来那个时刻。
我现在家里还留着跑组时印的几百张资料。每次看到它们,我都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现在也挺好的。
很多事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薛咏煜
童星出身,入行20年
代表作:《家有儿女》《海洋朋友》
我从五岁半就开始演戏了。小时候家里在王府井附近开饭馆,宋丹丹、曾志伟在附近的四合院拍《家和万事兴》,拍摄间隙来吃饭,我姥姥顺嘴问了句,“我孙子挺有天赋的,能不能也拍戏看看”,便要到一个经纪公司的电话。我去试戏,就试上了。
当时觉得演戏特别好玩,不用写作业,不用上课。我演的第一个电视剧是《家有儿女》,我在里面演辛巴(不是现在的快手一哥)。辛巴家里父母管得特别严,他想反抗,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因为我能体会到辛巴的感受,所以演这一段时自然而然地就演出来了。
薛咏煜在《家有儿女》中饰演辛巴
当时我觉得演员的天赋就在于能很自然地进入角色、相信角色,可以把剧里的人物当成父亲、母亲、朋友。
直到15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哭戏”是我的难点。那时候拍《叶落长安》,戏里爷爷去世了,我哭不出来,怎么都进入不了角色,全组都在等我。当时副导演过来,说,“你哭不哭”,就扇了我一巴掌。接着又说,“不管你了,自己想想吧。”
我在剧组里来来回回地走,情绪很低落。那时候年龄也很小,本能地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演员。走着走着到了一个走廊后面,前面屋里就是我“爷爷”的病房。我看着那间病房,突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拖全组人后腿。这种情绪上来后,我就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扇自己,然后就哭出来了。
我小时候演的都是一些自己相信的角色,觉得演戏就是一件好玩的事,几个月跟剧组的人呆在一起,不用回学校上课。但每次遇上哭戏,我都很难体会那种悲痛的感觉。于是我就慢慢意识到,随着年龄增加,需要体会到不同层次的情感,不光要自己相信角色,还要让观众有真实感。
拍电影《海洋朋友》的时候,导演要求演员会游泳,因为有跳水的戏。虽然在剧组跟海豚玩得特别开心,但真要跳水的时候,我开始恐惧了。小时候被小伙伴推到沟里、拍电影《猜猜猜》时在水下举手投降吐气泡...这些场景连续徘徊在我记忆里,让我再次犯怵。但没办法,演员都要为艺术献身,我就穿着救生衣下去了。
两个潜水员在水下拖着我,拍着拍着,我的恐惧一点点消散,这场戏也拍完了。
薛咏煜,图/《海洋朋友》
剧组的生活很有意思,我很喜欢剧组的生活状态,但长大之后,演戏就不只为开心了。艺考文化课补习期间,因为每天坐着学习,我变胖了,就去做了工作人员。先是给郑晓龙做导演助理,拍《急诊科医生》,后来又去当了另一部戏的场记。现在没戏拍的时候,我也会去当场记、助理。
每次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加入剧组时,看着那些演员,我就会想,“要是我来拍这个角色的话,我会怎么表演,眼神、台词、肢体动作是如何的?”
小时候对明星、一线演员没有概念,长大后拍《新还珠格格》《芈月传》的时候,看到那些实力派演员,我才慢慢意识到,“我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好演员。“
小时候我也签过公司,签的是天地人传媒,当时北京演戏的小孩差不多都签了这家公司。签的时候说会包装、推广、文化补习,但公司并没有这么履行合同,反而我们自己接到的戏,它还会扣除50%的片酬。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这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事情,签好的公司、定好的角色、排好的戏份、拢好的人脉,都会不了了之。演员们都会焦虑这样的事情,害怕没有戏拍。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如果总没有戏拍,最后就会被这个圈子忘记。
但没有办法,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提升自己,然后等待机会来临。
有朋友已经离开这行了,有朋友去拍短视频了。我现在还在这条路上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一个稳定的演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演上自己喜欢的军人角色。
有更强大的东西在起作用
孙崇泽
入行3年,现为短视频演员
代表作:《我的青春也灿烂》
疫情过后,我进入一家短视频公司做演员,朝九晚五,每月休四天。天气好的时候,就骑共享单车去上班,遇上雨天就坐公交。生活被安排在一条笔直的轨道上,像火车一样行进。我每天按时起床,去了公司拿到剧本后,就去指定的地点拍摄。
进这家公司之前,我拍过一次短视频“剧情片”,在里面演一个渣男,要在女生求复合的时候甩开她。我想着表演课上、书上学过的斯坦尼体系和布拉希特体系,就用正规的方法演了一遍。拍摄的导演有点不满意,他让我喊出来,接着示范了一下,“啊的那种”,情绪要爆发,不要有内心独白。
这样的“剧情片”,成片在两分钟左右,公司一天能拍十来个。信息流广告也拍,成片一分钟左右,多的时候一天能拍三十来个。这里对演员的要求不高,演技其次,关键是长得帅、美,有点小才艺是加分项,自带粉丝基础更好。
孙崇泽
很多人都说短视频给了普通人更多的机会,但由于这个行业门槛太低,视频内容质量层次不齐,所以有些专业院校出来的演员进入其中,不仅遗失了专业知识,有可能连初心都忘了。
来这里的演员,基本上都是为了赚钱,大家对此心照不宣。有时候本子落到手里,不想拍也得拍,所以我把演这样的戏当成任务。
2018年冬天的时候,我还在剧组做跟组演员。那部剧是抗战剧,投资过亿,《闯关东》和《红高粱》的原班人马拍。我跟着B组拍武戏,每天看枪来弹去,像真的经历战争一样。跟组的时候,我们演死尸、伤员,脸上会贴硅胶、血浆,在地上趴着不动,光听见炮弹“轰轰”地响。
演完起来,剧组会发5块、10块的红包,这是行业的规定。
《我是路人甲》剧照
在横店拍了一段时间后,《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在隔壁开机了。我们跟组演员看到赵丽颖的化妆师、服装师都是私人的,有自己的房车,住酒店一整层一个人,80%的人都很羡慕。
横店有一大批群众演员,但能否再出来一个赵丽颖,真的说不准。漂亮、努力、会演戏只是基本功,有比这些更强大的东西在起作用。
进组前我做过一部剧的副导演,知道选角不是一个人的事,导演、制片、投资人都会塞人进来。演技并不是考量演员的第一标准,资源、平台、背景胜过实力。
有的剧组,副导演报特约演员时,报给制片人1000元,到了演员手里就剩800元、500元。剧组就是个小社会,一层一层地,都经过了利益的分割,资本的力量最大。
也是因为进组跟了好几个戏,我渐渐意识到电视剧、电影,拍出来就是个“商品”。各方利益纠缠其中,表演的魅力似乎被消解掉了。
但在所有想要成为演员的人心中,表演仍然是一个窗口。借着这个窗口,我们可以解放天性,抒发现实的苦闷,找到生活中真正需要的养分。
孙崇泽
进入现在这家短视频公司后,我变得越来越内向。之前在剧组时,瞅着机会就学,会坐在监视器前跟导演聊戏,也会交很多朋友。正常上班后,晚上回到家,我觉得越来越孤独,就做家务、做饭。
前段时间,我把原来租的次卧换成了主卧。之前的次卧没有窗户,每天回来我都觉得置身黑暗之中。现在主卧有一扇窗户,阳光照进来,就是一道光。
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能离开那条笔直的轨道,回到剧组,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但在走向顶点之前,要接受生活暂时的错位,度过无尽的孤独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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