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龚金平

近期上映的《一点就到家》是一部非常应景的影片，以诙谐有趣又鼓舞人心的语调，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宏伟蓝图向观众娓娓道来。值得一提的是，影片还以“三人合伙创业”的情节设置方式，与《中国合伙人》形成了某种呼应、对话关系，并将人生意义在乡村土地上进行了别具一格的诠释。

影片中的三个人物，代表了三种人生状态和人生理想，交织成我们这个时代青年人的不同人生景致。其中，魏晋北对于成功的理解比较狭隘，只想变得有钱，显得冷漠功利；李绍群的人生目标是追随个人兴趣，自成一统，多少有点孤傲自闭；彭秀兵则想兼顾自我实现与造福他人，身上有热情爽朗、淳朴善良的一面。

作品主要以魏晋北的视角，带领观众去见识农村的生活图景，以及不同人的人生追求。起初，魏晋北无法认同彭秀兵将人情因素带入创业中，也难以理解李绍群拒绝金钱的诱惑去追求内心满足。面对星雀咖啡600万元的收购价，魏晋北会从利润、溢价等角度进行精明计算，但李绍群用情怀，彭秀兵用人情去考量。这才是三个人之间真正的差异与冲突所在。

影片委婉地批判了魏晋北对成功的肤浅理解。因为，他过于功利和偏执地追求利润，缺乏更为宽广的胸怀、更为高远的境界，也没有在创业之路上真正体会到内心的满足，收获他人由衷的感激。与此同时，影片也对李绍群的人生选择颇有微辞。他将个人兴趣置于神圣的祭坛，看起来孤高清冷，实则迂腐可悲，没有立足于坚实的大地，更没有胸怀乡亲。彭秀兵才是影片所要凸显的理想人物，他有情怀，也有人情味，还有宏伟的志向。

在经历了价值观层面的抵触与交融之后，魏晋北开始认同彭秀兵的经营理念与人生境界，李绍群也开始超越一己的满足和对父亲的叛逆。彭秀兵吸收了魏晋北的现代商业理念，以及李绍群对个人兴趣的追求，编织出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有商业上的大获全胜，有内心的充实与满足，也有惠及他人的义举与人生成就。

在人物谱系的打造上，影片可以说比较成功，甚至不惜将三个人各自的特点推向极致，使他们之间的差别更为鲜明。但也不得不承认，影片在某种程度上将三个人塑造成了扁平人物，性格中缺乏更为立体和复杂的一面。影片甚至无视人物性格发展的依据，对于人物背景没有任何介绍，导致人物刻画缺乏现实底色。

例如，魏晋北每次创业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的家庭背景怎样，他有没有生存焦虑，有没有情感挫折，等等。至于李绍群，因为种咖啡树就“社会性死亡”，多少有点离谱。而且，在不介绍教育背景、成长经历的情况下，让李绍群无师自通成为一名植物学家，培育出惊艳世界的咖啡品种，这近乎神话。还有彭秀兵，过高的思想觉悟其实也来历可疑。

相比于在现代商业伦理与乡村人情社会之间展开的冲突，在个人兴趣与物质成功、造福他人之间意味深长的对话，影片在三个人创业路上设置的障碍并不多，解决障碍的方式也几乎没有提及。这使主要情节比较薄弱，也削弱了感染力。

影片中，魏晋北与彭秀兵尝试代购模式，但因为村民的消费理念比较落后，观念比较保守，再加上价值观上的自私，最终以彭秀兵赔光所有积蓄告终。按理说，这是彭秀兵人生的至暗时刻，但我们看不到他的两难以及痛苦，而是对村民有无尽的理解与包容。后来，彭秀兵通过一番煽情的演讲，又让村民在暂时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加入种咖啡树的计划。

正是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影片在情节设置上的自相矛盾、简单粗暴之处。那些在代购阶段刁钻自私、不近情理的村民，却在彭秀兵的煽情演讲中醍醐灌顶，表现出极为豁达开明的淳朴，这无疑有点牵强。还有李绍群，执着地追求个人兴趣，钻研普洱咖啡，固然值得赞赏，但影片让他以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式躲进小楼成一统，甚至拒绝将咖啡进行商业变现，未免有点迂腐可笑。至于这个穷乡僻壤每年那点微不足道的咖啡产量，居然能让全球最大的咖啡经销商兴师动众，来进行商业并购，多少有点想当然。而且，三个人这项具有开创性且涉及金额巨大的创业行动，进展得过于顺利，看起来令人鼓舞，却也让人生疑。

创作者可能也知道情节设置上的短板，因而没有将作品定位为一部激动人心的励志片，而是在三个人的价值观碰撞上做文章，让他们在创业过程中，各自克服人格短板，相互吸引，相互成全，打造出一种理想人格和理想人生境界。喜剧片的定位，决定了《一点就到家》不会对真实的农村生活、真实的农民心理、艰辛的创业过程进行细致描摹、深入揭示。影片在一种浪漫化、喜剧化的氛围中，关注人物与环境之间的矛盾、人与人之间的观念差异，并在人物强烈的不适应中制造笑料，却常常无暇顾及基本的叙事逻辑。

例如，彭秀兵、魏晋北两人深夜寻访李绍群时，用了惊悚片的视听效果，在冷色调的画面中，强调令人胆战心惊的心理紧张，显得过于刻意，在逻辑上也并不扎实。再如，星雀咖啡地区总裁来谈判的这场戏，涉及大段演讲，内容生硬又虚假，并未产生喜剧效果。这多少说明，影片为了取得市场成功，有意无意地遮蔽了现实生活中那些辛酸沉重、粗砺冷峻的因素，也主动忽略了底层人物打拼过程中的艰辛与苦痛。

概言之，《一点就到家》讲述的更像是一个关于创业的神话。在此过程中，有时沉醉于喜剧效果的营造，而使情节显得有些轻浮或者矫情；有时为了回避现实矛盾而使情节过于流畅。但无论如何，影片在三个人的价值观碰撞中，触及了农村的真实困境：农民留在农村看不到前途，外出打工又会带来诸多伦理伤痛。正是在这种无解的现实处境中，影片提出了一条颇具想象性的出路，以期带给观众一种温柔的心理抚慰。（龚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