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请就位》第二季播出后，李诚儒再度因“直言”“敢说”而成网络热议焦点。在近年来影视行业逐渐“失声”的大环境下，李诚儒的“刚”劲儿在许多观众眼中无疑是可贵的，这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对李诚儒其人产生好奇。许多观众翻出李诚儒曾作为上世纪90年代京城第一批富豪的经历，打趣“李老师就是这样有底气”。对于网友的善意调侃，李诚儒笑言“对，我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我有什么可畏惧的？我就说真话。”而在网络段子的背后，李诚儒的“底气”则更多来自于他在历经“生死”后所确定的一份“坚定”，“所以我不允许胡来，不允许演戏被玷污，我一息尚存，我坐在这儿，我就要维护它。”

采写_本刊记者 傅圆媛 摄影/视频_本刊记者 钟俊豪

录音整理_实习生 汪恒

S卡事件回顾

《演员请就位》第二季第一轮竞演环节中，UNINE组合成员何昶希一段被公认不佳的表演在评级之时被导演评委郭敬明评为“S级”（最高等级），并给予了可以让演员在下一轮赛程中获得优先选择权的“S卡”。客观上，郭敬明拥有自由发卡的权利，但一时间，竞演舞台的标准令后台演员与场外观众感到困惑，“到底演技是不是最重要的标准”引发现场讨论。而在事情发生后，鉴影评委李诚儒被其他导演评委们cue起对此事进行评论，李诚儒直言“不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各种做法”，从而再度和导演郭敬明出现意见对峙，进而在节目播出后引发网络热议。

采访当天，《演员请就位》第二季刚刚播出第二期，一起由S卡引发的“论战”将演员李诚儒推上了热议话题高点，讨论声不断，与之伴随的还有网友对于李诚儒身家财富的讨论。在事先约定的时间，本刊记者前往李诚儒位于北京北郊的住所，离北京十三陵很近，远离闹市区，周边透着静谧。和网络上早已广为流传的描绘一样，院落里栽着大片樱桃树，但此时并非樱桃的成熟期，反倒是小道边栽种的一排柿子树因果实茂盛而分外引人注目。鸽子房和鸡舍坐落在院子西侧，一只狗在樱桃林里晒太阳，而无论是鸽子和狗子，每当李诚儒的声音传到它们的听觉范围里就会热烈地做出回应。走近主屋，正屋门前摆着讲究的鸟笼，再入内室正厅，便能看到李诚儒那些家藏家具，3米多高的立柜前摆着书案，看得出李诚儒平日就在这里练字，文房四宝齐全，对面则是满墙的紫砂壶藏品。这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北京大爷们的理想之地，一方天地，花鸟鱼虫，颇有意趣。
记者抵达时，李诚儒正送前一家前来采访的媒体工作人员出门，媒体同行们在屋前停住，询问李诚儒门楣上牌匾题字的含义，李诚儒对这份好奇心显然感到很开心，耐心讲解其中意味。匾上刻字“一点簃”，李诚儒说当初起名时特意请教了好友马未都，最终定下了这几个字，“簃”意为“楼阁旁边的小屋”，多用于书斋名称，他认为自己院子里的厅、堂、阁等都太大了，就想起个“小名字”，避免自满。

“什么时候说真话竟能受到这么大的推崇？
我简直受宠若惊”

自《演员请就位》第一季起，李诚儒的“敢说”就成了许多观众的看点与追综艺动力，这一季播出后，李诚儒的“儒言儒语”令更多人加入了讨论，亦频频点赞李诚儒的“够敢”。在近年来影视行业逐渐“失声”的大环境下，李诚儒的直来直去在许多观众眼中是颇为可贵的。而对于如何“说话”这件事，李诚儒也有所坚持。采访之始，他便认真地和记者强调：“你们要来采访我，我就实话实说。”
第二度前往《演员请就位》前，李诚儒身边不少老同学都向他提出了建议，他告诉记者，“大家分成了两派，一方（劝我）说别惹那么多事儿！何必呢，你管他们干嘛？如果真的去，就少说。而另一批人则坚持应该去，还应该多说，60多岁了，还不仗义执言？看不惯的就说呗！你不是说（这）都出于真心（其实）也是想为他们好吗？你为什么不说？”因此直到正式录制开始时，李诚儒实际上仍处于某种“纠结”之中，“说还是不说，或者怎么说，这一想多了，反而不会说了。”但令李诚儒不想再纠结的契机正源于“S卡事件”，因为“觉得确实不公平”，李诚儒按捺不住又发声了，一句“我不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各种做法”开启了这次社会热议。在李诚儒看来，他觉得这本质就是个“规则问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觉得（这档节目）还是应该以演员的表演水平为中央，演不好，就淘汰，不能因为鼓励1人而打击另外39人。”尽管节目组并未正面回应导演评级标准，但在该综艺的词条定义中却有一段表述：“《演员请就位》由数名演员在节目设置的重重关卡中接受来自导演和观众的高标准考核，最终来角逐年度《演员请就位》‘最佳演员’的称号”，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李诚儒提出的“规则”不谋而合。

对于在节目播出后所引发的持续性热议，李诚儒坦言自己其实也有“困惑”，在他看来，“是非对错、黑白曲直本如和尚头上的虱子般是个明摆着的事情”，因此尤为不解为何说出来、说出实话会得到“推崇”，采访间他也数次询问记者，“你说说什么时候，说真话能受到这么大的推崇？我简直受宠若惊。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是非观念是什么？都是成年人。还用去再给你讲一加一等于二吗？不合适。”
每次话从口出，李诚儒也没想过后果，近年来，他也曾屡屡看到一些业内人因评价行业现象而遭受到网络暴力，比如人气偶像群体似乎已成了互联网阵地某种只能“捧”着的存在。但李诚儒也看得开，“这些年有些人害怕，就不敢说话了，甚至有些演员，只因为不知道哪位‘小鲜肉’是谁都被扒得稀里哗啦的，就要你道歉，很多人问过我，‘你这么说就不怕网络暴力？也不怕人雇水军骂你？’我说我没什么可怕的，希望由于我的批评，能够纠正某些肆意妄为，能让大家尊重演员的付出。我觉得节目里我说了一些真话，引起了社会一些反响，也看到明事理的人还是多，说实在的，我觉得很欣慰，我觉得正义还是占大多数。”

“因为表演是我一生热爱的事业，
我就要维护它”

身处话题中心，李诚儒的过往经历如今也被网友反反复复回顾着，许多人都将李诚儒的“刚”劲儿归因为其身家财富。谈到这一话题，当记者试图从词汇库里寻找一些委婉表述时，李诚儒却直接笑言：“我知道，很多人说我能够提出批评是因为‘财大气粗’”，这份熟悉的直爽霎时令院子里笑声不断。
“财大气粗”，李诚儒不否认，他甚至进行了更为“实在”的补充，“咱们说点儿实话，如果我现在穷得叮当乱响，我还求着这四位导演用我，我上台可能真不是这回事儿。我（现在）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我有什么可畏惧的？我就说真话。”但另一方面，李诚儒也强调，“我必须说的是还有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对演戏的热爱，我不允许玷污它，不允许你们胡来，我一息尚存，我坐在这儿，我看不下去我就必须要说，这是一种情怀，是对影视的热爱，我要维护它，因为它是我一生最热爱的事业。”
若了解了李诚儒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你可能很轻易就会感受到他对表演的执念，这句“热爱”似乎并不“鸡汤”也并非“空谈”。

上世纪70年代时，李诚儒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服装厂工作，工作期间他一有空就去工人俱乐部参与话剧演出，也就是在剧场里，李诚儒遇到了他的恩师、人艺著名表演艺术家董行佶，董行佶颇为看好李诚儒，并将他收为徒弟。自此10年，李诚儒在董行佶家中学习表演，每日清晨都要在景山前门练台词。在26岁那年，他凭借积攒的表演功底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进修班，和赵宝刚、张光北成了同学。1981年，中央电视台文艺组筹拍《西游记》，李诚儒去面试“唐僧”，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导演杨洁留在身边担任剧务，一干就干了5年。虽然在这一阶段李诚儒未能成为《西游记》中的演员，但不否认，每日在导演身边历练，无形中也为李诚儒的表演道路夯实了基础。李诚儒也深得杨洁认可，杨洁曾经说过：“台有师徒四人，他们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而我们幕后还有师徒四人，那就是我、李诚儒、王崇秋、许镜清”。

从《西游记》剧组出来后，正逢改革开放初期，经济发展改变着生活，李诚儒看到了商场上的潜力，他凭着敏锐的判断力在90年代初获得巨大成功。彼时李诚儒在北京最繁华的商业区西单开了首家开架自选服装店“特别特”商场，营业面积800平方米，日营业额可超50万。那时也正逢外汇被正式引入内地，在人均工资百元时期，李诚儒做外汇的仓库里就曾存有过1300万美元，数目可观。他也开起了“大奔”，住在故宫旁的四合院里，在院里放风筝时若刮起西南风风筝就挂在故宫的角楼上，穿进口西装、100美元的袜子，成为著名的“京城四李”之一。只是，好景不长，外汇市场同样存有巨大的风险，一场美日贸易战令美元迅速贬值，李诚儒的巨大财富也随之蒸发。也正是在这时，李诚儒又被拉入更深的谷底——被误诊为鼻窦癌晚期。但失之东隅,似乎也会收之桑榆，这段有些戏剧性的经历，却无形中让李诚儒“看清了自己”，“那时医生让我做手术，手术成功的话我就还能活七八年，那时我真切地感受到我这一生还是最热爱表演，我希望最后的日子能回归影视，给观众留下几部作品。”

出院后，李诚儒听从内心，于42岁开始做起了他最爱的演员一行，他前后参演过多部经典电视作品，比如观众耳熟能详的《过把瘾》《东边日出西边雨》《重案六组》《黑洞》等等；他也同时涉足导演领域，最具代表的就是自导自演的京味儿剧《龙须沟》；不过，在许多资深观众看来，李诚儒演艺事业的巅峰时刻可能还要属《大腕》中那段经典的一镜到底独白戏，这也成为内地电影史上十分经典与广为津津乐道的一幕。
从演20余年，当下的李诚儒放慢了脚步，也因感受到身体上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近几年来李诚儒在接戏方面则多以帮忙为主，学生的、朋友的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李诚儒都愿意去“搭把手儿”。不过，今年里，老朋友谢园的过世也令李诚儒开始反思，并升起了一丝想要“退休”的念头，“谢园是我很好的朋友，以前每年来我这儿两三次，唱唱戏、说说围棋、一起烧烤。他的突然离去使我认识到要珍惜生命，所以我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少接一些戏了，除非真的喜欢或者真的不能不帮的，有些学生创作的角色，他们就是照着你写的，这种还是得帮，但总体上我是要压缩的。现在节目发来的邀请也多了，恐怕也要压缩。”但李诚儒依然秉持风格，还是不住强调，“哪怕我是去打酱油去帮忙，也要严守我自己定的六个字儿——出色完成任务！”

南都娱乐×李诚儒

“演员首先要有文化，这是基本”

南都娱乐：最初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来参加节目的？对评定标准您有何看法？
李诚儒：上一季是很偶然的机会，开始是作为飞行嘉宾演员助演来帮帮忙，我去了之后呢，他们就说李诚儒来了还不如就坐在评委席上评一评，没想到这一评评出事儿来了，很多观众也愿意看我评（笑）。这次他们又改了规则，我觉得那张S卡确实不公平，如果说他放在一个企业呢？业绩最差的你把他提升为部门经理，你给他发高额奖金，那业绩好的人还能再干嘛？是不是？就曾国藩他也懂得合众人之私以成一己之公，你不能为了1个人而打击另外的39个啊对不对？大家来不都是为了希望在平台展现出最好的水平？你这样弄得很多新学员们很困惑，他们为什么会在台上发问呢？因为幕后演员们已经觉得晕了，不知道到底是导演喜欢呢就可以拿卡，还是我们表演出色了应该拿卡。我们到底怎么做呢？当时幕后其实有很多演员要退赛了，如果40个当中有30个退赛怎么办呢？这个栏目就会陷入僵局。

南都娱乐：节目组有明确赛制规则是怎样的吗？
李诚儒：就是事先根据制片方初评级……我觉得首先这个一开始就不太合情理，应该一开始就是平等的。之后四个导演坐在上面，鉴影评委放在边上，你要点评这演员的表演，必然就会牵涉到作品，作品就自然会牵涉到台上的四个导演，因为四位导演有参与去导（戏）的。所以我就问了，就是我这个鉴影评委可不可以评论你们四位导演或者评论你们的思维、导演的一些行为举动、或者发这个S卡的事？他们说可以啊，我求得认可之后或者征得他们认可之后我才发言的，其实我认为我这个鉴影评委应该什么时候都可以评，既可以对演员，又可以对作品，也可以对四位导演。只不过这次权力还不够，因为我没有选举权也没有否决权。如果再请我去，如果还是妄为赛制，我一定要求有否决权，不允许这种自己任着性子来的事（发生）。你来性子，我可以否决。他们是不是会忌惮一点儿？我是这样，我从来不按要求我说的去说，我想到了我就说，你让我夸谁，我觉得他不行，我就不夸，他就是不行，但是你说谁比较差，可是演员那天表现确实不错，我倒觉得反而可以鼓励。其实我这次在对演员的评价方面很注意了，完全不够我原来的风格了。很多时候你必须照顾一些事。其实我这次很钦佩像马苏、温峥嵘、倪虹洁、黄奕她们，作为女演员来说，她们已不是最黄金年龄了，这几位恐怕已经接近了临界点甚至都要到转型期了还能到这个舞台上任大家指指点点、评评说说，我挺钦佩她们的。所以我在点评她们时很小心，尽量去照顾，因为市场很残酷，所以并不想一味的（提出太多批评意见）。

南都娱乐：从制片人评级来看现在市场仍趋于选择人气选手，但因为近期我们也看到观众愈发为好演员买单的趋势，现在真实的市场现状是什么样的？您在行业内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李诚儒：现在的选秀节目在一定程度上搅合了市场，比如你在电影学院学了四年不如人家三个月的选秀……现在有很多节目就是在超车，而这种包装又是人为的，没有真实性。还有就是你作为平台权力很大，既有经纪公司，又有制作权力，有发行权力，权力全是在他一个人手里，这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现状就是没有流量必须要炒流量对不对？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扭转的，说了也没有用，但我觉得在节目里我说了一些真话，引起了社会一些反响。说实在的，我觉得很欣慰，我觉得正义还是占大多数，明事理的人还是多。现在也不断强调限薪令，原来没有限薪令的时候，整个剧组几乎大多数费用全被小鲜肉拿走了，没演过戏，只因从选秀节目里出来就可以去演男一号，怎么会有演技？对吧。不都说吗，没有台词不要紧，我们有配音，实在演得不行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各种镜头的角度，以及音乐、特效、灯光去弥补，可以在后期上有很多东西去弥补，甚至可以换头，科技先进了。现在又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平台知道一些人演技不行，最后就用小鲜肉演主角，老演员做配这样的模式来撑这部戏，你说奇怪不奇怪？现在都是这种模式。

南都娱乐：在您看来年轻演员应该如何丰富自己并进行提高呢？
李诚儒：第一是要多读书，什么书都要看。文化是第一步。我倒觉得无论是戏剧学院也好电影学院也好，文化课程尤其在语文、历史上招生的时候就要提高分数线，当然你也不必说高考的时候要像北大清华一样680分以上。你说（高分学生）形象上不行？演员是只拼形象的吗？从根上咱们就先入手。你的形象是你先天带来的，但文化不是，这是后天积累，没有这些积累，你怎么可能演好戏？我们那些老演员，他们有文学底子，还受我们民族传统比如京剧昆曲很多戏曲的熏陶，比如说我们都熟知的，著名的表演艺术家赵丹老师。他在演林则徐的时候，你看他的身上，我坚决地相信他在上海一定看过不止50场麒派的戏，他一定看过周信芳的戏他才有他身上的步法，你若懂京剧你可以把他生活化。我是建议一定多看京剧，它根据剧情需要一定给到你剧情所需要的锣经，我们演员演戏也如是，你应该心里有锣经，就知道这节奏应该怎么样的节奏，为什么现在演员没节奏啊？他根本就不懂锣经，你着急不着急？

南都娱乐：您也一直很强调台词训练的重要性。
李诚儒：我的老师告诉我，台词不准确，你的表演是不可能准确的，你愤怒了你的声音难道不愤怒吗？你悲哀了声音难道不哽咽吗？这就是生理反应。但现在很多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的学生，他们就是第一年排小品表演，一个台词老师教20多个学生，教得过来吗？学生不用功，他们学生可能有80%的精力就放在小品和表演上，没有去练过台词。第二年开始排小品、搞作品，第三年到各个剧组实践，第四年排毕业大戏，那台词什么时候学啊？可是台词是表演的一半啊。另外表演教学形式也可以改善，原来一个老师教20多个学生，现在能不能四个老师分组，一人带一组，然后每星期比拼一次，看谁教成绩好，台词过关，以此促进，这多好啊！很多教学方法都应该改变的。
南都娱乐：像您提到的京剧文化、曲艺文化这些可能在当下会很难“输出”，包括以前的好作品，年轻群体可能很难受到“熏陶”。
李诚儒：我觉得无论电视台还是院线，应该不断地播放我们以前的优秀影片，暑期、寒假不要推出现在这些无厘头的烂片。多放点像样的东西，希望以后每年的寒假、暑假多放点有意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