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良心作,输给3.4年度烂片
国庆档后的片荒有多严重?
一部电影的票房就让你知道:
《喜宝》上映6天,票房近七千万。
该片在豆瓣只有3.4分,最大的明星是郭采洁。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排片占比。
13.7%,仅次于国庆档大热门《我和我的家乡》。
大烂片票房都这么高,是真没电影看了吗?
其实不然。
今天肉叔想推荐的,是同期上映的一部良心纪录片。
题材小众,呈现方式也比较独特。
它未必符合大多数人的口味。
但,在我们的影院中,它的存在太珍贵了——
掬水月在手
Like the Dyer's Hand
从影院出来后,有一幕在肉叔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茫茫雪地上,一行鸟兽的爪印蜿蜒而去,画面慢慢上移,只见白雪,爪印,不见鸿雁。
这画面让我想到一个成语——
雪泥鸿爪。
以此概括整部电影的特质和主题,再合适不过。
这成语出自苏东坡《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人这一生就像这雪地里飞禽留下的爪印,到一个地方就留下一处印记,但循着印记去找人,哪里能找得到。
虚实交杂,如梦似幻,人生便是如此。
这是一部关于诗人的纪录片,也是一部着意于诗意的电影。
电影拍的是一个女诗人,叶嘉莹。
诗和诗人,还有人关心吗?
先说一个让人伤感的事。
今年4月,诗人北岛在豆瓣上宣布,关闭评论区。
起因,是他在豆瓣上发布了一首旧作《进程》。
日复一日,苦难
正如伟大的事业般衰败
像一个小官僚
我坐在我的命运中
点亮孤独的国家
死者没有朋友
盲目的煤,嘹亮的灯光
我走在我的疼痛上
围栏以外的羊群
似田野开绽
形式的大雨使石头
变得残破不堪
我建造我的年代
孩子们凭借一道口令
穿过书的防线
但这首诗的评论区,却留下了诸多无关诗词的粗言秽语。
北岛以一条“这是讨论诗的平台,但不应使用语言的暴力。我从此关闭诗和诗的评论区”的留言作出回应。
从此,不再和读者公开讨论。
能被诗歌之光照亮的范围,又小了一些。
可见,这是一个没有多少人在意诗歌的年代。
更别说叶嘉莹还是一个写旧体诗的人。
其实在中国诗词和古典文化传承的范畴里,她是个颇具影响力的人物。
百度百科罗列着她获过的诸多荣誉:
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博士生导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
多年来辗转于各地教学,桃李满天下。
一位外国学者,哈佛大学教授宇文所安感慨道:
“学生应该看唐宋词,我以前本来不喜欢词,她影响我,后来我就爱上了。”
别一听到诗人,就以为跟什么岁月静好挂钩。
恰恰相反。
叶嘉莹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困苦。
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说: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叶嘉莹就是被命途多舛磨练出的文人。
先看她的一首《哭母诗》。
噩耗传来心乍惊,泪枯无语暗吞声。
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
这首诗写的是,她听闻母亲逝世时惊愕悲苦的心情。
18岁那年,叶嘉莹母亲去天津治病,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母亲的病无法治好。她母亲知道后,执意要回到北京家里。
没想到老太太没撑到家里,在火车上便已逝世。
所以她言:悔不当初伴母行。
要是当初和母亲一起去,先不说她的病能不能治好,最起码也不至于母亲临死时自己都不在身边。
谁都没想到,一别成千古。
当时,恰逢她父亲几个月前随着国民政府西迁,音讯全无。
突然之间,她成了一个孤儿。
难怪她在另一首诗作中写道:
“空馀旧物思言笑,几度凝眸双泪垂。”
1948年,叶嘉莹和丈夫在南京结婚。不久,她随着丈夫迁居台湾。在去台湾时,她只带了两个行李箱,装一些必备的衣服。
她以为,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
怎料当她再踏上祖国大陆的土地时,已是1974年。
这一走,去国离乡三十载。
年轻时的叶嘉莹身悬海外,丈夫被抓,牵连到她也被囚禁。那时,她还在给出生不久的女儿喂奶。
此后十几年,她去大学讲课,出国当交流学者,独自一人承担起整个家的生计。
到日子慢慢好起来,1976年,她坐飞机去看望小女儿。
在飞机上,她想着:
自己活到了现在的年纪,儿女生活美满,也回国见了久别的亲人,生活可以说是很好了。
没想到,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在等着她。
几天后,她接到电话,她的大女儿和女婿出了车祸,两人不幸身亡。
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此又写了《哭女诗》: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
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一生中难得有开心的时候,到老了上天却还要惩罚我。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叶先生说,要身经忧患才能对词有深入的理解。她是真的经历过忧患,少年失母,青年去国,中年丧女。
这些痛苦都化作了她的诗词。
人生如长河,诗词化作舟。
她的学生说:她遇到什么苦难,诗就能把她渡过去。
在片中,她说起自己的事,无悲无喜,就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她的情绪早就在诗里倾吐。
尽管这部电影是一部纪录片。
但它在记录这个诗人的过程中,却呈现出一种国产片极其难得的诗意。
诗一样的电影。
诗歌纪录的是片刻的感受,却能流传千年,文字里蕴含的情仍能引起每个年代的人共鸣。
瞬间即永恒。
这部电影也是如此。
它不是严格按照时间线性,从出生到现在记录叶嘉莹的一生。时间在这里是跳跃的,片段式的。
但每个碎片化的瞬间,都像诗歌一样,敲出你心中的回响。
比如这一段寻祖之旅。
叶嘉莹青年时就离开祖国,1979年回国教书,和诗人席慕容去寻找自己的旧时家门。
尽管家门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
叶家的大院已变成了大杂院,住了好几家人。
大院里铺的青石砖,全都被挖了出来,不知踪影。
所谓:
西单西去吾家在,门巷依稀犹未改
空悲岁月逝骎骎,半世蓬飘向江海
再往回找。
叶家属蒙古叶赫那拉氏,起于叶赫城(现吉林省四平市),因城外有河名为叶赫水,故此得名。
席慕容找到叶赫水,和叶嘉莹一起到叶赫古城遗址,满目枯草,高台上只留一片玉米地。叶嘉莹说:
“这不就是那首诗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诗经》里的《黍离》。
一首感怀家国兴亡的诗歌。
逝去的人事,终于是再也找不见了,真是“空悲岁月逝骎骎”。
而电影里大量的空镜头更是加重了影片的碎片感和往事难追的寂寥感。
电影一开始,就是大量没有人物的空镜头。
这段景物的镜头,时长久到甚至让人怀疑这是否人物纪录片。
遗迹、旧物、老房子。
那些在时光侵蚀中慢慢褪去光彩的事物,好像是让你注视着时间的力量。
强迫你直视岁月的无情。
在人物的讲述过程中,也有大量空镜头穿插其中:
或是随风摇动的荷花、或是在院落中被风吹落黄叶的杏树;
或是一件挂在晾衣绳上的旧旗袍。
这些空镜是叙事中的留白,是影片中的诗意。
这种留白是让你尽情去想象、去感受,结合各人的讲述,观众想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是自己的事。
就像叶嘉莹的一首词《鹧鸪天·鲸背月色》。
“广乐钧天世莫知。伶伦吹竹自成痴。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明月下,夜潮迟。微波迢递送微辞。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
借用蓝鲸的意象,表达自己所作所为,所言所感,即使现在不能完全被人理解,但可以穿越千古,让有缘人体会到。
叶嘉莹从朋友那里听说到,大洋中的鲸鱼即使相隔万里,也是可以听见彼此的声音,于是便借用了蓝鲸的意象。
正如这部电影的手法。
但有利也有弊。
跟一般的纪录片相比,《掬水月在手》确实比较难进入。
也就在于它的碎片感和空镜头。
关于主人公有很多事是一笔带过,甚至要观众自动脑补的。
比如,叶嘉莹和丈夫的关系。
电影以有限的篇幅说到,叶嘉莹和丈夫经朋友介绍相识,但家里人都不喜欢他。
叶嘉莹生产那天羊水破裂,丈夫把她送到医院,然后就走了。
叶嘉莹就这么被撂在医院坐了一天。
羊水都流尽了,丈夫才把姐姐带过来。
姐姐意识到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又找来车送到另一家医院。到另一家医院后,丈夫还是没管,是叶嘉莹亲自和医生说了自己的情况,才安排了生产。
丈夫被捕出狱之后,一直没有再工作,叶嘉莹一人承担了家里所有开销。
叶嘉莹说这些的时候是没有情绪的,之后丈夫这个人就在影片中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叶嘉莹友人的采访。
她说有时候跟叶嘉莹提到她丈夫,叶嘉莹提醒一番,友人才回忆起她丈夫早就死了。
叶嘉莹说起自己的事都是宠辱不惊的,你看不到她对自己的丈夫的情绪,到底是怨还是爱,或是更复杂的情绪。
这段关系早蛇灰线,需要观众自己去挖掘。
为什么家里人不喜欢他?
其实从他对叶嘉莹的照顾也大概可知一二了。
而在生产的生死之际,丈夫的冷漠或者说不成熟,又对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我们不知道。
这也是影片处处留白的体现。
这种过多留白的方式,对于观众认识人物是困难的。
看了电影,你无法不为叶嘉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你不得不敬佩她坐看云起时的豁达。
但,观众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她各段的人生经历,到底都对她这个人造成了什么影响,始终是个谜。
电影名为《掬水月在手》。
手中掬一捧水,天上的月亮便落到自己的手里了。
真真假假,如梦似幻。
这种国产片里独一份的诗意,值得我们走进电影院感受。
然而,现实是让人如此地绝望。
《掬水月在手》上映6天,排片率0.8%,票房252.1万。
还不到《喜宝》的二十分之一。
这个世界怎么了?
真正的诗人和诗歌,没人看。
却都跑去隔壁看顾里上身的郭采洁和大爷谈恋爱,假装诗情画意地念: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编辑: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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