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一部复调叙事的电影杰作
导演万玛才旦与演员们在片场。
万玛才旦的电影影像谱系发展到《气球》,便与他此前的电影叙事形成一个明显的分水岭。在这部新片里,他把复调带入了他的电影。
复调是基于复杂多变、矛盾重重的社会而诞生的一种开放性思维,它不像传统的独白型思维那样,可以简单地判定一切,得出某种单向度的观照。它几乎就是在集结生活里成双成对的矛盾和困境,以至于在敞开存在的丰富性上,具有令人惊讶不已的勘探力和逼近性。
这意味着那个讲藏族电影故事的万玛,有一个脸孔是朝向当下的藏族世界,而另一张脸孔却是朝向思想者的,就像安哲罗普洛斯、塔可夫斯基、贝拉·塔尔一样。他们都把一种思的东西,恰如其分地浸透到它所依附的全部生活里,延伸进那些被人忽视、漠视、无视的角落。领会了这一特质,我们才会明白“万导”何以会在影片中不动声色地设置那么多象征镜头——注意,所有的象征镜头都具有双重指向:一个指向它出现的场域,像生活的零配件一样不可或缺地生发意义,一个则指向象征的意义。在这里,我只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过多使用象征镜头,会降低生活本身发出声音、提供启示的全息功能。毕竟,电影的思不是哲学论文,它一直带着自身视觉影像的味道,是那味道里透出的光芒和雷震。
气球作为电影最为突出的元素,实际上是来自于达杰的两个小儿子的世界和视角。影片一开始,就是透过被吹得透亮的乳胶避孕套来看模糊的草原、坐在草地上的爷爷。按照传统的独白型叙事电影,这部片子在风格类型上就会变成一部儿童电影,像马吉迪的《小鞋子》那样。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万导”开始移花接木,电影里的叙事枝杈陡然间变得越来越多:先是爷爷的世界,一个正在远去的马背世界,一个是达杰们的摩托车世界;影片里为此有意地插入了现代航空飞机飞跃天空的镜头和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试管婴儿的新闻报道;其次是两个孩子“吹气球”的游戏,被父亲粗暴地实施了精神的虐杀,形同鲁迅《风筝》寓意的草原版本,这算是父与子之间的情感裂隙;第三是卓嘎与达杰之间为要不要生下孩子而产生的纠结;第四是卓嘎的妹妹尽管出家当了尼姑,但与她从前的男朋友德本加之间也存在着隔膜和误解;第五是卓嘎在医院里碍于情面,不愿让男医生给自己瞧病;第六,关于灵魂从一个机体投胎到另一个机体的信仰问题……如此多的主题(尚有没列举的)交织在影片里,相互叠加,完全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那样,让众多各自独立而不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相互碰撞,最终以一种悬而未决的叙事结构来呈现。万玛的电影智慧就在于他不形成最终的、或者唯一的答案,因为在复调电影里,生活存在着双面性、未完成性,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崇高和粗俗、爱与隔膜、信仰与现实、压抑与解脱、沉重与轻松、眼泪与笑声等等事物永不止息的对抗的声音。尽管在影片的结尾,片中处于不同时空里的人物,一律奇异地望向了飘向天空的红气球。但这只是思想者万玛的一个叙事“假动作”,是他的复调思维在无解中对问题的“悬置”。实际上这只红气球飘到最高处时,发出的破裂声可能比之前爆炸的气球声更摄人心魄。
正是这部电影的复调气质,它在影像风格上也不再像传统的电影那样具有一统到底的单一风格,它混杂了小说叙事的风格、超现实的奇异幻想风格、手持拍摄的朴素的纪录风格,混杂了庄重的格调,也混杂了藏族民间戏谑的声调,既有喜剧的桥段,又在气质上直抵现代世界的悲剧语境。
作者:马钧 稿件来源:青海日报 声明:以上内容版权为《青海日报》所属媒体平台所有,未经许可禁止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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