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身在纽约的大导演李安以视频连线的形式光临第十届北影节电影大师班，成为今年第一位开堂讲课的大咖。

安叔在大师班上说了啥，请看艺绽君为大家做的整理～～

东方表达与数字技术要如何融合？

讲融合有一点沉重，表达不管怎么样讲，不管数码也好，影视也好，你用什么样的艺术形式也好，它就是一种媒介，你怎么表达你内心的景观，你要跟大家分享什么东西，这个才是重要的。

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讲，我对科技一点都不熟，电话我只会打出去，其它的什么都不会。我是非常老式的电影拍摄者，所以数码也好，新科技也好，对我来讲没有很大的关系。

我突然想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哲学思考上我不知道怎么样突破，我需要另外一个空间，所以我想用多加一个视角，来突破我想表达的这个题材。这是我第一次拍数码电影，也是第一次接触到立体的感觉，拍到一半时，我发现很糟糕，因为我知道的东西、我依靠的媒体，等于是我的信仰，突然之间好像瓦解了，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拍电影。这个电影正好又难度很大，水、小孩、老虎……所有都是我不熟悉的。我等于是在大海里面要找一个岛，要和科技达成一个协调，用它和观众沟通，把破灭的东西组合起来。所以，我开始了新的探索，进入了新的空间。

所以我等于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到现在还是。过了10年我又拍了两部，我后面还有计划，我觉得我还在一个初步的学习阶段。

新技术对您电影语言的设计有影响吗？

在数码电影里，我觉得需要看得比较真切，你给观众的信息要丰厚一点。因为人用这样的看法看电影，他脑子的需求比较高，所以我们所有的拍摄方式，还有我们准备的材料，都需要比较丰厚一些，它的要求比较高一点。

数字技术会影响到演员表演吗？

当然会，第一次感觉到我不怎么会拍电影，就是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时。因为我发现3D影像和2D的演员表演看起来不一样，我非常困惑。3D电影中，演员表演不能那么夸张，不能那么平面地演，它的立体感要用灯光、摄影、化妆各种方式表达出来。他的表演方式必须要更精致，更含蓄，他内心的层次要更丰富。还有他在无意识的状态里面透露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你的摄影师也会捕捉下来，所以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非常高。

电影文本和技术应该怎样结合？

我希望在电影表达上能够更自由。过去电影就是大约两个小时的规格，三幕戏，大家看得习惯了，甚至我觉得也相当僵化了。我觉得不管是长短，还是表达形式，各方面都可以比较自由化一点。

您这几年对东西文化有什么新的思考吗？

老实讲，我的电影越拍越困惑。我的电影不是给人解答，而是我内心的一种解析，对我们日常生活的一种观察、表达，而不是一种陈述，并不是说人生该怎么样，而是把这些东西诚恳地表达出来。

我不会有一个计划说我这十年要做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当我对一个题材感兴趣时，它就是那时我最关心的人生的议题，还有我对社会观察的印象，所有内心的东西，都在题材上自然表达出来。

我的生命里，在台湾我是外省人，到了美国我是外国人。我们生活在一个现代社会，不止我一个人，所有人都受到中西文化、现在过去很多的冲击，我们人就是一个混杂的东西。

您觉得东西方文化能够怎么结合？

我个人的感觉是，东方尤其是东亚，其实是一个几千年农业社会的文化形式，敬畏天地，尊重团体。人是非常渺小的，一个社会团体是非常壮大的，我们怎么样在里面去体会，怎么去生存，这个是我们比较关心的东西。东方非常讲意境，在有意无意之间有一个似有似无的东西。你看我们的东方绘画，人都很小，天地山水非常大，里面的留白非常多。

西方可能和他们的游牧民族有关，征服性、侵略性比较强。个人决定怎样改变世界，这个东西非常强，尤其是美国的电影，把个人的意志放得靠前。

拍电影时，我们会吃一点亏，因为故事好看嘛。现在我们就是要把我们习惯的东西、我们的强项，比如像意境、似有似无的结构，还有崇敬天地的感觉，怎么样把它发挥出来。我们现在应该蛮有机会。

什么样的人性最吸引您去表达？

我最想表达的可能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你想做到最好，然后情况不太允许，这个冲击来了，那个冲击来了，还有你心里面两个冲击搞不定的时候，你怎么样去努力，然后还是搞不定。我觉得那个时候最动人，真情流露的时候最动人，我最喜欢。

当年您为什么改编《卧虎藏龙》？

我大概在拍摄前五年看了这个小说，其中玉娇龙的角色非常吸引我，我就想拍一部这样的电影。李慕白很像我，李秀莲很像我太太，玉娇龙很像我心里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

您怎么看待小说改编电影？

我不想做小说的翻译。我觉得那个本身不太有意思，而且注定不会很成功，因为你怎么拍，大家都会觉得还是文字好。电影不能像小说那样有那么长的篇幅，电影只有两个钟头，影像非常直观，所以电影不要做太大，而是要精准地打造某一种感受，在结尾时让大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不能用笔墨形容。我通常都是从后面往前面铺叙，为了达到那种效果，我需要铺叙什么东西、丢弃什么东西。

我不太注重小说细节，大部分改编的小说我只看一遍，我怕再看下去我会进入小说里。在我们业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就是你可以忠于一个小说，拍一个烂电影，或者毁掉一个小说，拍一个好电影。

您在刚刚步入40岁时如何选择题材？

孔老夫子讲四十不惑，我想他讲的是做人处世的道理。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惑”是很重要的。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惑的时候，电影就很乏味，就是在说教，不会很真诚。

我比较相信老子讲的“道可道，非常道”。做艺术的人、做电影的人，很重要的就是要真实表现自己，表现你搞不定的东西、困惑你的东西，你去面对它，这样你才能够面对，你自己都不能面对的时候，你怎么会让别人面对，因为观众的眼睛很雪亮，他看得出来。

你要做艺术家的话，我觉得你需要不断地去发现自己的惑，然后表达呈现出来，真诚呈现出来，很精彩地用艺术表达出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放掉心里那个惑。

青年导演应该走出题材的舒适圈吗？

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每个人的长处都不一样。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讲，我最安全的舒适圈是冒险，如果我不冒险我会非常焦躁不安，这是个很奇怪的心理。但这只是我个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是这样，不能一概而论。

导演应该具备哪些专业知识？

跟演员怎么讲话、每一个镜头有什么功用，这都是专业。看到高层怎么讲话、跟工作人员怎么讲话，这些都是很基本的。还有电影的基本语法是什么样的、怎么分场，这些功夫你要会，起码要中上。如果你个人经验不足，你就要找人来帮忙。我想两三部以后基本就走得通了。

您自己作为普通观众怎么看其他导演的作品？

没有办法，我很难融入到一个故事里面，就像魔术师看人家变魔术就会想怎么弄，这是职业病，没办法。

您还会再拍武侠片吗？

我希望能够呈现新的东西出来，我还想拍。可以更写意、更抽象一点。

疫情对好莱坞乃至世界电影业的影响是什么？

这个我和大家一样困惑，我觉得现在一般的影院要回去非常困难。拍片变成非常困难的一件事，生意上也非常困难，然后大家也习惯在家看电影，这对影院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在打击的同时，你也必须要创新，大家必须要想新的办法去拍片。电影改革的时代可能会提前到达。

您觉得VR的前景怎样？

VR的可能性很多，比如说会议、游戏等，这些比较好发挥，但在电影上面还很难讲。

您在创作上怎么分配精力和时间？

我会把精力和时间100%放在正在写的东西上，但有时候一部片子会引导到另外一部片子，它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不是特别有计划，虽然是一部片子接着一部片子，但在我心里其实是一整个发展，是我整个人生的一个发展。

您怎么看流媒体对传统院线电影的冲击？比如奈飞。

观众不进影院，在家里看，你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你不能逼着观众进影院，谁也做不到。你只能给他诱因，做到值得他进影院。你要做他在家里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你做的东西和他在家里看的一样，甚至还没有那个好，你不能怪观众宅在家里。你只有自己努力，创造新的影像、新的故事，这些东西在平台、在家没有办法体验。

还有一个在家里没办法体验的就是群体感、仪式感，有人类以来大家都要聚在一起，这种群体感是影院以外没办法实现的。所以这是影院的优势，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诱因让观众心甘情愿地进去，我们要接受挑战，创作出新的东西。我是相信电影院的。

记者、编辑：袁云儿

摄影：甘南

监制：贾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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