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妮:日本青年选的“国民丰满尤物”,为什么越来越亲和了?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潘妮妮】
前几天微博有个热搜,是说新垣结衣当选为rankingoo票选的“国民女神”。尽管一个榜单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日本每天都有若干网站或杂志在搞花样百出的不要钱的投票。但电视剧界流行什么样的女演员,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社会对理想的女性、爱情或婚恋的态度。
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和政治社会环境背景(限于篇幅无法展开),日本全国性的民营电视台拥有强大的财力、严密的组织结构和发行渠道,因此在文化生产上有着很关键的主导权,这就导致日本的电视剧制作在整体的资金、人才储备、内容生产、社会影响力、行业地位上并不低于甚至是高于电影业界。在这种背景下,畅销电视剧就是对大众意识的精心投射加引导。
新垣结衣
可能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国网民比较熟悉的新垣结衣、石原里美这样的女明星,是属于“全国性民营电视台的黄金档电视剧”女主角,这类电视剧的内容往往以当代“大众化”的都市生活或情绪为基础。与之相对,“公营电视台”NHK则会制作更多具有历史、乡土和文学气质的作品;而很多在我国也很红的“网红剧”则一般在深夜档播放,回应多种的亚文化表现。
在城市中心化的文化格局下,只有在一定时期内能在黄金档电视剧中保持“女主角”地位的明星,才能被作为一个特定时期内都市文化的代表,即名副其实的“女神”。而新垣结衣的形象和《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反映的是“都市大众生活”中,年轻人的理想女性形象建构以及择偶婚恋观里,外向和开放的“好奇、冒险”成分越来越少,“女神”使人望而却步;而希望不用很累很辛苦就获得一个田螺姑娘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这大概也可以叫做“内卷”。
《校阅女孩河野悦子》中的石原里美
这么说并非对新垣结衣本人有什么意见,不如说她其实是笔者非常喜欢的女演员。新垣出道和成名都很早,最早是中小学生杂志《NICOLA》的模特。在任何行业都比较注重身份起源的日本,这个出身加上甜美充满亲和力的外貌——尽管本人性格似乎并非如此——就决定其影视角色不会是居于中心,或者说高于观众视角的“女神”,而是一个平视的“陪伴者”,或者被保护的“少女”的立场。
例如她担纲主角的两部顶流电影,《恋空》和《花水木》,都是需要抛开“社会”色彩的完全的纯爱故事,故事内容——前者改编自手机小说,后者则是衍生自一首畅销歌曲——力求梦幻、简单和干净,女主角完全是“无条件的爱情”的化身,带着白月光的感觉,引发观众“直接”的感动。而在另外一些高收视率的日剧当中,新垣结衣一般是作为配角出现,例如早期的《父女七日变》,还有中国网民比较熟悉的《CODE BLUE》和《LEGAL HIGH》,在这些剧里居于中心、与“社会”发生联系的是男主角,第一女配的意义更多体现在与男性主角的互动中。
《恋空》中的新垣结衣
换言之,新垣结衣一直以来的角色,都是以“亲和”为主,对于作品中的男性角色而言,是完全不需要努力或者冒险就会自然而然地在身边陪伴的女性,新垣本人的长相舒适甜美,很难引发反感,也和这样类型的角色高度契合。
但在她成名的当时,日本的黄金档都市剧似乎仍然在鼓励年轻人为爱冒险,因此仍然更倾向于在故事设置“高于”观众视角的、看上去比较难追到的“女神”角色。于是,在约与新垣同期的女演员中,长相更为美艳、身形更为成熟的如长泽雅美和绫濑遥,以及演技出众的如上野树里,更容易被电视剧的制作者放到大众文化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说,在这些女演员还特别年轻的时代,电视剧文化中奉行的还是女性角色的“出众”感,用很难追求到的“女神”来激发大众爱情、婚姻上的进取心。
《海街日记》剧照
看一下战后日本的大众文艺史,似乎存在一个悖论。就是虽然现实中日本女性社会地位并不高,但大众文艺中对“女神”的塑造和追捧总是不遗余力。往久远点说,战后对电影女明星和舞台剧女演员的审美是高度西化的,作为一种知识分子的趣味,对当时普通日本人的文化倾向起到了引领作用。
后来电视普及化之后,明星的形象开始向平民靠拢,尤其是70年代出现“偶像”明星这种以“亲民”和“非专业”为卖点的艺人之后。但,即使如此,“偶像”——如同其语源“IDOL”一样——仍然必须是观众仰望和追求的“云端之人”。能持久当红的女性偶像仍然必须具备某方面的出众能力以及能够俯视众生的独立性格。例如山口百惠、中村明菜、小泉今日子、工藤静香等都是如此,即使外表比较“小白兔”的松田圣子,个人事业和生活经历也非常跌宕起伏。
松田圣子
那个时代的女偶像明星,都会公开展示生活中西化、华丽、复杂的一面,用私生活来表现自己的独特性,受众则膜拜之,从中获取刺激感。相比之下,当代的偶像明星则更重视隐藏私生活,受众也更愿意享受偶像的这种“平面”设定,从中获取安全感。
而到了80年代,随着日本经济泡沫蓬勃冒起,日本的大众文艺也进入黄金时代。城市经济生活的高度发达带来前所未有的自信,高度西化的女明星形象也被“日本”化的都市女性所取代,但社会独立性、性格独特性,以及异于常人的美貌,仍然是日剧“女神”的主旋律。
这种设定显然是有现实基础的,首先,由于泡沫经济和教育资源的富足,更多的女性获得了教育和工作的权利,拥有了足以养活和发展自己的薪酬,电视剧角色必须回应这一社会变化。
其次,这时很多女性社会人是只身来到大城市的第一代,没有财产和家庭的后盾,加上女性在社会和职场的天然劣势,有时就必须要多一些心机,多一些强势。这样的社会背景,放到日剧中,就是男女主爱情中的对等地位和复杂的挑战性。
《东京爱情故事》的女主赤名莉香(铃木保奈美饰)
以中国观众熟悉的剧集为例,在《东京爱情故事》里,女主的头脑、性格、主动性都明显更高,观众没有一个不骂男主废物的。而在《悠长假期》里,富有亲和力的小可爱松隆子只能是炮灰女配,国民男神木村拓哉的真爱是逃婚的大龄女性,这片子要放到今天估计第一集弹幕都是“这大妈凭什么”的评论,但如果坚持看到最后一集相信观众会认为山口智子的角色不愧是女神,男女主角通过曲折而高难度的互动最终实现有理有据的爱情。还有如《魔女的条件》和《大和拜金女》里的松岛菜菜子,也是今天很难想象的“难搞”的女性形象。
松岛菜菜子
总而言之,基本在进入21世纪前,高收视日剧里的“女神”,一点都不亲和。
而进入21世纪后,经济停滞给生活带来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凸显,同时农村/小城镇人口大量涌入中心城市的热潮结束——当然这一趋势仍然缓慢发展——都市生活更为稳定有序。
这一时期的“女神”也越来越家庭生活化,个人经历不再复杂,职业独立性和攻击性减弱,而亲和力和“治愈性”加强。但是,能够帮助其他角色解决问题,对所有人进行“治愈”,当然必须具有强大的脑力、行动力和包容力,这就又是“此女只应天上有”、需要大家膜拜的“女神”了。前阵去世的女演员竹内结子,在她的高收视成名作《午餐的女王》和《女婿大人》里,就是这种典型的聪明、能力强、不服输又性格阳光的“女神”形象。
《冰上恋人》中的竹内结子
所以我们看到,在这样一个崇尚“女神”,或者说“新女性”的电视剧文化传统中,外表看上去比较亲和柔软,没有什么“距离感”和“神秘感”,仿佛没有沾染社会烟火气的新垣结衣在很长时间都不是“女主角”,她更多被大众接受的角色都是纯粹的、捧在手心里的、隔绝现实污染的,以及设定上简单明快的形象,仿佛“绿色有机食物”标签的安全安心感。
应该说和很多同时代的女演员相比,新垣结衣从出道到现在,相貌和表演风格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逃避可耻但是有用》这个故事也正好适合其风格发挥。而就“逃耻”而言,与其说是新垣结衣“变成了”日剧“女神”,不如说是现在的日剧不再需要仰望和追求的“女神”,而转而塑造不需要很累很辛苦就会自己过来的“仙女”。实际上“逃耻”的故事不就是去掉不和谐因素的《天仙配》吗?
我们结合现实来看一下,日本人的低结婚率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可以把原因归结为是很多日本人认为结婚和维持家庭的成本太高而收益不确定,但实际上在此之前,邂逅和恋爱的成本就已经让很多年轻人望而却步。
试想在经济不景气的当下,广大的社畜大多数的时间放在养活自己身上,而特定的职场往往男女比例极不平衡,因此在人生中的大多数常规时间中无法有恋爱的邂逅,要寻找爱情必须付出额外的休闲时间。但是人们会灵魂质问自己:休闲时间我为什么不在家睡觉?休闲的时间为什么不找男性朋友打游戏?休闲的时间为什么不约女性朋友去参加偶像见面会?……等等。
再加上都市的陌生人社会中,人们的脸皮越来越薄,网上各种社会负面信息太多,于是在与人交流之前不免首先想到:没有话题尬聊怎么办?我想表白的妹子多半看不上我怎么办?这么好的妹子居然愿意跟我聊难道是要找我接盘?……等等。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安。
是的,这个时候,你需要一个随意门送来的仙女,她找不到工作不能养活自己对你有所依附(也不用马上谈情说爱),她有少女般的可爱与亲和力,她聪明又有品味,因为剧情设定她和你必然有足够的相处时间,恋爱的进行不会影响你的常规工作和生活。
综上所述,简直又安全又有效率,日剧黄金期激烈的冲突型恋爱转变成了按部就班的上班打卡型恋爱,这可能更符合当代日本年轻男性的需求。
当然,就现实而言,除非有羽衣强行被拿走的仙女,不然哪来这么好的事情。电视剧叫《逃避可耻但是有用》,现实大概就只有“逃避可耻”了。但是编剧也很难,再写“女神”角色显然无法引起当代青年的共鸣,搞不好吓得大家更不敢谈恋爱——这种独立自强的“女神”角色现在都出现在刑侦剧和医疗剧里,导致出现了职场剧里不结婚不恋爱的女主角比很多浪漫爱情剧女主角更美貌性感的诡异现象——那只能让亲和的“仙女”代替“女神”来治愈内卷的心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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