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尔达·斯文顿今年整60岁。

9月2日，她出席了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式，从评委会主席凯特·布兰切特手中接过终身成就金狮奖。

当她摘下口罩，从观众席阔步走向领奖台，人们看到的，依然是那个既像男孩又像女孩，一如既往与众不同的斯文顿。

9月3日，也就是领奖第二天，她与西班牙大师佩德罗·阿尔莫多瓦合作的短片《人类的呼声》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这个自称来自艺术界的“非职业演员”，在片中演一个等电话的女人，电话另一头是她的情人，刚刚抛弃她准备与另一个女人结婚。

对于斯文顿来说，60岁是一个新的30岁，注定不平静。

九年前，蒂尔达·斯文顿主演的《凯文怎么了》上映。这部悬疑惊悚片中有一些杀戮的成分，宣传报道中不可避免地会触及到人性恶这个话题。

于是，斯文顿向媒体透露了一件童年往事。四岁半那一年，她已经有两个哥哥，父母又为她添了个弟弟，这让她非常气恼。“我打算把他杀了，谁让他是个男孩。”她回忆说，“至于怎么操作，我没细想，准备到时候看情况下手。”

就在她走进弟弟的房间时，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幕：那孩子的嘴里有异物，原来是婴儿软帽的缎带卡在他的嘴里了。她当即把它取了出来，几乎是本能反应。直到现在，在斯文顿家里，关于她救了弟弟一命的故事，仍时不时被人提起。

童年时的斯文顿

斯文顿给人的印象，首先是酷和聪明，对于自己喜欢的问题，她会深入并愉快地作答，如果不喜欢，经常几句话带过。“她痛斥不严密，要求你更换措辞，在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方面，她有种骇人的天分。”这是《卫报》对她的描述。

《纳尼亚传奇》

有个记者问她：当初你们寄宿学校的女同学，包括后来的戴安娜王妃，有没有觉得，上学就是接受婚前培训？“培训？我真不敢相信，我现在坐在这里，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谈论戴安娜王妃！”斯文顿听了这话非常生气。

《布达佩斯大饭店》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演戏。”直到两年前，斯文顿仍是这样说。说起进入演艺圈的动力，她分享了一个小故事：

“我清晰地记得十岁那年，我独自坐火车从寄宿学校返回家中，车厢里有各色人等。我当时心情很糟糕，甚至有点抑郁，因为我上学远离家人，朋友也不多。车厢里的大人们跟我聊天，觉得我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对我大加赞赏。

“当时我就在想：有没有人能看出我的真实想法？我是不是很会假扮别人？我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雪国列车》

“我现在也不打算把重心放在演戏上。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被这档事分散了注意力，以至于不能干自己真正想干的。如果我现在不停止，可能就永远没机会了。”

问题是，现在停止恐怕也晚了，从1986年的《卡拉瓦乔》开始，她已经被表演事业“耽搁”了三十多年。虽然表演在她口中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是“这档事”，至于“这档事”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有斯文顿自己最清楚。

《唯爱永生》

当被问起自己的偶像是谁时，斯文顿表示：“那一定是我的祖母。她活了98岁，每一刻她都在探索这个世界。她的第二任丈夫逝世的时候，她已经73岁了，但她决定一个人走遍天下。在70年代，她独自去了俄罗斯和中国，当时交通都很不方便，我非常佩服她的冒险精神。

“我的偶像还有大卫·鲍伊，以及我合作的第一位导演德里克·贾曼。”

斯文顿和德里克·贾曼

德里克·贾曼是蒂尔达·斯文顿早期频繁合作的一位英国导演，他于1994年去世，终年52岁。对于采访她的记者来说，贾曼也是个禁忌话题，除非你问得特别巧妙，不然她也会生气。

他们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1986年的《卡拉瓦乔》，其时斯文顿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自从在大学里接触过戏剧后，对于自己未来会不会从事表演，她有点犹豫。幸好贾曼这位充满政治热情的先锋导演及时出现。

《卡拉瓦乔》

两人的合作带有挑衅时代的味道，1991年的《爱德华二世》最能体现这一点：“那时的英国，电影都是默钱特-艾弗利（伊斯梅尔·默钱特和詹姆斯·艾弗利合办的公司，代表作有《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霍华德庄园》等）这种风格的年代戏，我喜欢把它们称作‘怀旧片’，顺便说一句，我对这种电影没一点兴趣。

“当然也有大卫·里恩和艾伦·帕克这样的国际知名导演，但是那个世界我又进不去。还好有德里克，他和他们都不同。他来自艺术界，我也来自艺术界。所以我们一见如故。

“是他给了我工作，我是那些电影创意的一部分——我根本就不用演。我们拍戏就跟拍家庭录像一样。那是行为艺术。是他让我可以做一些事情，但不必成为职业演员。”

《爱德华二世》

斯文顿回忆，《爱德华二世》等电影都是聊出来的，围绕着政治行动主义这类话题。上世纪80年代末，英国的政治形势是：保守党政府试图出台一系列禁止性法令，比如“第28条款”，目的是规范同性恋人群的文化生活。

在时代的洪流中，作为政治活动人士的斯文顿和贾曼被意外卷了进去，《爱德华二世》就这样应运而生。他们的设想很简单：“我们可以拍部什么样的电影，《爱德华二世》如何？因为爱德华二世是个同性恋国王。那部片子是对时代的回应。”

正是从这部电影中，斯文顿找到了拍电影的意义。

《爱德华二世》

在2016年上映的漫威电影《奇异博士》中，斯文顿饰演了古一法师。由于这个角色在漫画中原本是个亚洲人，她的出演导致了一些争议。

对此，斯文顿认为：“我支持所有对这个选角提出异议的人们。我第一次在剧本中看到古一时，她是一个北欧人，而且活了几百年，很适合我，因为我也很老（笑）。

“事实是，此角色原来是一个亚洲男子，编剧希望将其改成女性，但又不想让这个人物变成传统好莱坞电影中的亚洲打女，所以才决定改成欧洲人。真相总有很多面，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立场来判断，我觉得这种争议是正面的，也是好莱坞多样化运动中需要的。”

《奇异博士》古一法师

2016年，英国导演乔安娜·霍格开始着手筹备一部名为《纪念品》的电影，它某种程度上是部自传，讲的是她当年在英国国立电影电视学院读书的经历，其间她还与一个神秘男人陷入感情旋涡。至于女主角那位富婆母亲的扮演者，霍格首先想到的是蒂尔达·斯文顿。

这事再自然不过，在霍格1986年的毕业短片作品《反复无常》中，斯文顿就是主演。与朋友再度合作，斯文顿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已经有三十年没在一起工作了，我俩都在等着那只靴子落地，眼下这个时机刚刚好。”

《纪念品》

在女主角朱莉的人选上，霍格出了一招怪棋。她不想用成熟的职业演员，而要反其道而行之，找个根本没想过演戏的女孩。说来容易，整个选角过程让她头疼。某个周末，她去苏格兰找斯文顿谈剧本，见到了斯文顿19岁的女儿奥诺·斯文顿·伯恩。

“我突然发现，我们要找的那个女孩，就坐在那里，一切都是对的。”霍格后来说。2019年的圣丹斯电影节，《纪念品》获得评委会大奖，新人奥诺·斯文顿·伯恩的表现颇受肯定。

《纪念品》中的斯文顿母女

在所有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斯文顿也不例外。她是这样夸赞女儿的：“奥诺非常聪明，这个你一定能看出来。由于她很聪明，所以她的看和观察多于渴望被看，这是非常罕见的。”

母女俩在2019年柏林电影节

演员这条道路怎么走，斯文顿·伯恩至今没有任何头绪。“我不知道，我还没准备好，”她向记者坦陈，接着又纠正道，“不，我准备好了，只是前面有什么我可不清楚。不清楚也是好事。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

毫无疑问，30年前的蒂尔达·斯文顿也有过相同的困惑。一切都在轮回。就像她在《奥兰多》中穿越了一个又一个世纪那样，这个永生的女人，将重新开始她的30岁。

《奥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