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堂和周九良的相声水平究竟如何?
小孟的说和逗是特点非常鲜明的,在同辈演员中应数第一梯队。很多孟粉都喜欢听小孟的贯口,虽然气息比不上高老板和根哥,但字字清晰入耳,节奏感掌握得很好不单纯图快。回顾早期的视频也会发现他现在背贯儿的语速其实比早期是要慢一些的,单听起来更为流畅。如果看现场或者视频的话还会发现他使贯口的时候身上配合得很自然,既不会干,也不会因为手上动作过多分散注意力,而是动作都和口述的内容配合好很有设计感。粉丝们津津乐道的《大保镖》里的几个趟子仔细听也不是单纯图快,而是更注重语言和身段的配合达到一种流畅的美。还有一个可能不是每个人都注意到的地方,就是小孟发声的位置也一直在调整。他平时说话声音虽然低沉,但因为表演时要用丹田发音,早期台上声音和平时区别是比较大的,特别是在语速快或者气息不够的时候声音会尖上去,出现“鸡叫嗓”。这种情况从15年下半年后就逐渐减少了,到17、18年基本能够做到在各种情况下都保持声音圆润稳定,这是不断刻意练习的结果。这种练习一方面短时间不容易看到效果,另一方面不是老观众也不容易注意到,是必须要演员自己沉得下心来才能坚持的,我想这就是九良说“耐得住寂寞”的含义吧。
当然说并不只是贯口和绕口令之类的嘴皮子功夫,还包括整体语言的表达风格、叙述表白的能力,是相声的主要表现方式。单口大王刘宝瑞先生对语言节奏的“迟急顿挫”是最讲究的,讲究“非得有打闪纫针的功夫”,包袱能响与否“只是一头发丝儿之差”。孟周在这方面的表现总让人感觉好像差点意思,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两人语言表现力不好,而是跟老观众的听活习惯有关系。老相声观众以京津地区人为主,孟周两位都不是在京津地区的语境下成长起来的演员,虽然两个人对方言的了解并不比我这个老北京差多少,但整体口音劲头确实无法像京津籍的演员那样浑然天成。由于语言风格更接近普通话,所以很多细腻的情绪张力在语气变化和语言节奏、使相等表现方式上下功夫,反而可能使得对北方地区方言不熟悉的观众也更容易接受。小孟在说上最大的优点是设计感十足,很多观众都发现他俩相声情节特别严谨,要达到这一点,嘴上就不能太随便,很多铺陈是一个字都不能错。能看出孟周在这方面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看得多就能感觉到俩人包袱比较瓷实,固定包袱发挥稳定,现场抓哏不多。从他俩比较受欢迎的节目也能看出,除了腿子活以外很多都是一头沉或者平哏贯口类的,比如在小园子很受欢迎的偷论、金兰谱、夸住宅,商演上的学跳舞、拴娃娃、大保镖、周文王、瞧这一家子和最新的鸡犬升天等。都是如果说上功夫不到,很难把这么多同类的节目演到都受观众喜爱。粉丝们对他说单口和评书的期待,也是缘于对他在说这方面表现的肯定和认同。小孟在说方面主要的问题是脱离了台本发挥不是很稳定,有时垫话带不回来,入活硬(当然现在专场垫话少这个缺点就不是那么明显了),前两年语气词也偏多,19年以后能感觉到一些改进,但比起高老板、小岳来前面垫话的流畅度要差一些。三书记有一篇评价里说孟周的语言特点是垫话不如瓢把,瓢把不如正活,说的应该就是这个问题。
说逗不分家,薛宝琨先生在《中国的相声》里面提到,“逗”是指戏言巧辩的能力,是相声喜剧的具体内容。经典意义上相声的逗应该是指通过两个演员语言的节奏、张力和配合的“尺寸”,制造包袱,表达讽刺性的内容。就像前面提到的,孟周整体的语言风格和尺寸劲头很难真正达到老京油子、卫嘴子的程度,这是两人的劣势。跟京津地区的演员比,大家熟悉的通过方言的口音和寸劲传递的细微情绪(比如所谓犯狗),对他俩来说不太容易处理得特别自然。但我理解逗的本质是讽刺,所以表现形式并不一定是单一的。孟周利用自己台词和叙述方面的功夫扎实,配合使相,一样能把包袱抖响。而且他俩的包袱不单纯追求“炸裂”的效果,皮有时偏厚,但是层次丰富,有时能够反复的翻,值得回味,久而久之也形成了特有的表演风格。我特别喜欢的一个例子是20180513的《劳动号子》,在砸夯号子这一番有个逗哏给捧哏扯一跟头的环节。这个本来类似于打哏,是个薄皮,主要靠捧哏使相出笑果。但孟周在节目整体处理中通过全程制造捧哏和逗哏不配合的矛盾给这个环节做铺垫,在实际表演时,也为逗哏存心报复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先是逗哏忍无可忍,然后发现有机会报复,开始调整站位和身法,捧哏倒地后,逗哏给观众留了大概1-2秒的反应时间后暗暗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就使得整个动作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极具层次感,也就有了更多回味的余地。
学和唱做为相声表演重要的辅助手段,是每个相声演员必备的基本功。网上对小孟普遍的评价是因为有学习表演的背景所以模仿是强项,但是柳活欠佳。对于这种简单粗暴的判断我也不是完全认同。小孟的模仿能力确实是他的强项,但仔细观察他在台上的身段和使相,其实更接近戏曲演员的偏脸谱化的表现手法,而不是影视表演的特点。影视表演学习经历的优势更多是表现在他出色的观察生活能力,跟别的演员比起来,他更擅长抓住不同人物本质的特点,模仿也从形似进化到神似。以至于即使在舞台上用非常夸张的表情时仍能通过细微的变化表现不同的人物特点。打个比方,我们常说某某模仿中年妇女可真像,而小孟的表演会让你觉得他就是那个大姐/姑娘,忘了他本来的性格。柳活对他来说确实不能算强项,但至少也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小孟唱的特点是虽然调门不够,但唱腔和感情处理细腻,戏有戏味,鼓曲有鼓曲味,一般的腿子活和柳活不一定特别出彩,但完成度还是没问题的。
表演风格
回顾小孟演出的视频,感觉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2014年以前走可爱风为主,15-16年浪到飞起,17年以后逐渐调整到现在泼辣又不失稳重的台风。同一段节目在这三个时期呈现的效果可能截然不同,但仔细琢磨有能看到循序渐进的过程。
2014年前,演出经验5年左右,应该还处于学习状态,网上能找到的视频不是很多。这一阶段能感觉到两个人使活中规中矩,表演的节目以文哏和贯口类的多见,柳活很少。到13年前后开始小孟逐渐表现出叙述能力强和台风活泼的特点,垫话里面尝试加入自己的包袱,正活里面取舍逐渐增加。表演方式上使相较多,肢体语言丰富,并且逐渐开始塑造人物。小周的捧哏中规中矩,基本是顺着递话,发挥稳定但是特点不明显。两人让人印象深刻的节目比如“疯狂上手铃铛谱”、偷论、金兰谱等。14年是两人进步飞速的一年。一方面两人节目单有大幅度提升,腿子活和柳活的表演频率都明显增加,另一方面小孟开始创作的尝试,除了改编版地理图外,还创作了《歌舞青春》,虽然略显稚嫩,但其中不少桥段沿用了很久。
2015和2016两年时著名的“骚浪贱”时期。两人参加专场助演逐渐多起来,并且时常在小剧场攒底。这个时期能够感觉到明显的他们寻找自己表演风格的痕迹。小孟在这期间开始尝试更多的节目类型包括倒口类节目,在小剧场的演出中能够看到同一个节目不同风格的舞台呈现,返场也磨了不少小段。这一阶段主要的新作品是欢歌笑语和百鸟之王,虽然都是拆洗老活,但其中很多包袱和桥段直到现在还能在舞台上见到,甚至遭遇“捋叶子”。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时期的表演风格,这也是俩人表演尺度比较大和脏口比较多的时期。但这段时间两人的柳活都有明显的进步,小周开始在表演中出现“反击”的情况。而且现在他俩表演风格比较稳定后看回去,会发现明显的摸索痕迹,而不是单纯的满足于通过“浪”来达到炸粘子的效果。小孟后来也说过演员要放得开,再收回来就比较能够把握收放的尺度,这个尺度估计也是在这“浪到飞起”过程中摸索出来的吧。
2017年以后二人逐渐进入成熟期。表演风格越来越稳定,逐渐接近现在的样子,也基本保持了每年1-2个新作品的创作速度,当然还有一些电视和晚会的小节目,能明显感觉到这两年创作的水平是逐渐提高的。孟周现在的表演的特点非常鲜明:
一是语言严谨,设计感很强。前面说过,由于孟周两人都不是在京津语境下成长起来的演员,在说和逗方面地方特色不明显,难免让习惯了京卫“传统相声”的观众觉得不太地道。但跟平辈其他的演员来比,他俩的主要优势就是设计感非常强。很多看似轻描淡写的铺述,反复听就能感觉到语言的内在逻辑,表达的尺寸,和身上的配合都是恰到好处。举一个小例子,我有一次听别的演员说学跳舞,说到走进饭店,门童来收衣服的桥段,那位演员有一句“他说给我放到衣帽间”,听起来有点胳楞。这时我才意识到孟周使这段时,直到叫小二点菜之前和饭店里遇到的其他人都是没有语言交流的,这才使得后面他不会英文,还有服务员说河南话的包袱抖出来更禁得起推敲。活看多了,会发现他俩这种看似不经意实则为段子表现服务的语言设计俯仰皆是。
二是节目故事紧凑,表演不出戏。现在德云社说“粉丝相声”的演员越来越多,不少演员都喜欢一边表演一边和观众互动,使粉丝梗。孟周在2、3年前也遇到过这个问题,但很快做出了调整。除了基本不用粉丝梗以外,也不会为了抓哏或者增加包袱随意改变正活的节奏,即使遇到突发情况,也不会两人同时出戏,而是一个人想办法处理,另一个人保持在戏里的状态随时往活里带。这里让我感触特别深的是北展意外摔倒的那场大保镖。很多人可能都记得孟孟摔倒后起来时伸手想拉小周,但小周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扶他,当时这个动作使得小周挨了不少批评。但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再看这一段节目发现了另一个细节:小孟摔倒后下意识的连续抱怨了几句,小周没有扶他后递了一句“你是想讹我是怎么着”,把俩人的对话直接拉回了活里,小孟也是顺着这句话开始往下走活,没有继续纠结于摔倒。所以回看过来虽然摔倒是个意外,但节目本身的故事线并没有打断。我想这才是两人真正的默契所在。
第三个优点是身段和使相。孟孟身上和相好看这个特点很多人都在提。我自己观察到的另一个优点是,小孟虽然有时通过使身段和使相弥补逗的不足,但并不是毫无节制的发挥自己这方面的优势。所有的动作都是配合着叙述和人物表现设计的,无谓的小动作极少,做动作时干脆利落,大开大合,这也增加了动作的表现力。注意节目整体的观赏性,少使丑相,是德云社很多演员的特点,我一直觉得这一特色是跟侯宝林先生一脉相承来的。侯先生开创了相声拒绝审丑的表演特点,在小孟这里得到很好的传承。追求美并不是说偶像包袱,端着演,而是说在表演过程中注意避免引起观众不适的过于难看的动作和表情。即使剧情需要,反派人物要扮丑,也会尽量缩短使相的时间(有的演员故意使个丑脸还生怕观众看不清楚故意环视舞台的做法我是实在不能接受)。
第四是表演的分寸感很好。大家都说小孟奇怪的技能点很多,有的甚至是公司独一份,但他一直在尽力让这些技能为表演服务,而不是把舞台当做才艺展示的地方。在不影响节目整体情节推进的基础上,巧妙的把技能展示设计在包袱里,才有了周老爷子的蛆蛆(bushi),周天小朋友嗓子里的哨子,二把刀镖师两天不练就忘的铁门槛,不一而足。
上述这些优点综合的结果,就是人物塑造细腻。我一直认为相声和小品一个重要的区别是故事推进和铺陈的动力不同。小品主要靠戏剧冲突推进剧情,加上有布景加成,经常是在节目开始很短时间内制造出主要的“误会”,剧中人物相对比较脸谱化。相声虽然也会有一个主要冲突或者说矛盾,但故事的推进更多是靠人物的塑造。这一点在虽然子母哏和腿子活之类的节目中更为明显,在其他平哏和文哏的节目也会用到。九芳在小剧场就说过孟哥人物掐得好。小孟在人物塑造方面能看出来确实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比如他常演的三个腿子活:黄鹤楼、汾河湾、捉放曹,虽然都是逗哏外行捧哏内行,但能看出来三个活逗哏的人设是不同的。黄鹤楼里是个剧场里打杂的,汾河湾里应该是个花瓶,而捉放曹里则是个票友的身份,这就使得在唱戏过程中出了错之后,三个人的反应完全不同。在黄鹤楼里是害怕紧张,在汾河湾里是撒娇耍赖,在捉放曹里就是单纯的玩笑状态,直到最后一怒之下不玩了。不同的人设使得三个节目中两个人之间的表演张力也完全不同,各有各值得玩味的点。他俩节目看得多了,光看舞台照小孟的表情和精神状态也很容易区分出这几个节目来。
创作特点
我一直看好小孟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在创作方面。乍一看小孟新作品出得并不快,现场抓哏好像也不是特别厉害,所以在很长时间里面都落了个创作能力不佳的评价。这一点我是非常不服气的。因为创作能力中作品质量的权重要远高于创作速度,你段子出得再快,如果不能在舞台上流传,就是失败的创作。小孟的作品虽然也是从老段子拆洗逐渐脱胎出来,但有几个特点是其他几位师兄弟没有的。
一是段子的完整性。我特别欣赏的一个推理作家在介绍自己的特点时说:很多人是想到一个有趣的诡计,再围绕这个诡计想一个故事,结果总是难免有漏洞。我是先发现我想讲的故事,再根据故事和人物特点设计相应的诡计。后来在看小孟的访问节目时发现他们居然不谋而合,小孟说要在故事中抓哏才是高级的。回顾小孟近年原创的几个作品:百鸟之王、瞧这一家子、周文王、梁祝、鸡犬升天,要么有个完整的故事,要么有个完整的人物,包袱围绕着故事或者人物主线取舍。为了保证作品完整,舍得去掉挺好玩的碎包袱。这样处理乍一看好像使得节目笑点不够密集,甚至浪费了一些好包袱,但就像师父说的,你故事完整了,让观众记住一个场景而不是一个包袱,作品的生命才更长久。毕竟对于专业人士来讲,包袱创作是有规律可循的,好包袱也总能找到适合他的场景。
二是保持相声作品的讽刺和批判性,这一点尤其难得。电视剧老酒馆里面有位说相声的方先生,他在陈老板提出包他演出时说过一番话:“我这人这辈子,不烧香不求人,全靠这张嘴吃饭。我这嘴软了、甜了、腻了,该说的话不敢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半句,声音呢到了舌头尖这打个卷儿,那比死了还难受呢。我在外边顶着西北风吃雪花,冰碴拔舌头,可我这张嘴硬气。”这段话可以说是道出了相声做为一门市井艺术能够历久不衰的根本原因。从现代相声的鼻祖张三禄穷不怕的名字就能看出,相声艺人是要有“贫困不能移富贵不能欺”的硬气的。纵观目前流传下来的优秀传统段子也能看出,大部分讽刺意味都非常明确,又讽刺封建官场黑暗的, 有讽刺小人趋炎附势,有讽刺富人吝啬、知识分子酸腐、封建迷信、父不慈子不孝等等内容。近几十年来虽然历年官方和专业的相声类的文件都指出相声的思想性,但实际上由于各种原因,新一代相声演员的虽然观察生活非常细致,但作品更倾向对具体现象的批判和比较笼统的劝人向善,缺少真正的对人性的讽刺和观点的表达。小孟让我特别感慨的一点就是始终没有放弃批判性的表达,虽然很多时候比较隐晦,但不会因为怕得罪人就放弃。比如在学跳舞里面,讽刺主角装腔作势,在酒店门口对服务员十分无礼,有一句台词“我当时的心情跟各位是一样的”,我听到这句时的感受真的是只能用震惊来描述。在个人专场敢这么说,很明确的表达了对粉丝经济绑架演员的不满,可能会得罪一些粉丝,但对我来说赢得的是更多的尊重。还有《百鸟之王》19年修改重演后增加了周爸爸养狗的情节,通过对周爸爸跟狗说话的夸张表演讽刺了一些宠物主人的非理性行为。包括梁祝里面对学艺不精靠嘴忽悠蹭吃蹭喝的讽刺,鸡犬升天里对艺人追求粉丝红利不踏实做艺的批判,还有这次欢乐喜剧人节目贯穿始终对于电视综艺节目追求煽情效果的批判,都是非常大胆和真正贴近社会现实的创作理念。这些作品不按主流特点歌颂母慈子孝社会温情,先煽情再拔高,必然有得罪人的地方。但是艺术家如果不能通过自己的作品保持对生活的观察和对社会的批判,艺术生命必然难以长久。
碎碎念了这么多,可能在外人看来全是尬吹。但在我看来,孟鹤堂做为一位优秀的青年相声艺人,无论表演还是创作都有自己的局限,但是我上面观察到的各种优点,使他与众不同,前途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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