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终成必然?在场不再必须?
NT Live拍摄现场 图片来源/英国国家剧院官网
《理想丈夫》
《顾家姆妈》
《认真的重要性》
《你好,疯子!》
作为疫情后北京恢复的第一个戏剧节展,办到第四年的北京喜剧周将重心从剧场转移到了网上,18个剧目线上放映,三场演出活动现场直播。这是疫情之下的被动操作,也是试水戏剧线上发育的主动选择。
互联网、新媒体横扫一切的威力,包括打破传统剧场的欣赏方式。这引发对“戏剧”定义的思考,也会令人担忧当戏剧越来越依赖网络传播渠道,是否会被虚拟世界和新技术反噬。
2020北京喜剧周举办的学术论坛,围绕“在线演出”与“在场演出”、“泛娱乐时代,剧院喜剧应如何发展”及“时代审美与喜剧创作的关联”等议题展开讨论。
陶庆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疫情是新技术侵蚀舞台的加速器吗
今年特殊的情况让我们重新思考戏剧如何连接观众、戏剧未来的发展方向。
如果疫情停止,戏剧可能会回到原来的状况,恢复剧场性的人和人之间没有距离的演出,舞台演出为主体,线上为延展。
还有一个可能,是线上只不过加速了新技术对舞台演出侵蚀的速度。新的技术手段给传统舞台演出新的冲击,意味着剧场演出本身的形态也会有一些调整,比如让弹幕这样的新技术和新方式介入到现场演出中去。
我一直有疑问,NT Live(英国国家剧院现场)的剧场拍摄目前是全世界做得最好的,是不是只能走这一条道路,也许技术介入还会带来新的方式。
自NT Live进入中国,对剧场演出如何进行影像转化有了一些推动。但是“形势比人强”,NT Live的推动不如疫情的推动更直接,等于强迫必须转化。NT Live只不过是一个标准和方向。
疫情之后,这个生态链上的各个环节的自觉和共识,差不多刚刚开始形成。虽然我们看着NT Live好像有点高不可攀,但是我们自觉了,在行业内部和政府部门之间逐渐形成共识。希望更多机构共同推进,更好地制作线上戏剧,服务于现场,让戏剧的生态更健康,形式更丰富。
李东(中国国家话剧院制作人):
疫情之下的线上戏剧是被迫的,因为还没有找到盈利的办法
现在国内看到的戏剧高清制作和播出的“新现场”是2015年我引进的。当时在跟英国国家剧院做交流,他们有一个多媒体艺术部,我以为它类似于我们的资料部门,负责录像、留存艺术档案。这个部门就三个人,部门领导人特别有意思,是一个厨子,但他是个有艺术博士文凭的厨子。
最早搞高清直播的是美国大都会歌剧院,之后是英国国家剧院。目前为止,“新现场”里面很多剧目都是请英国国家剧院来做的。一是需要技术支持,二是需要很大的资金。录这样一部片子,2014年在英国本土需要六百万人民币。我当时觉得这在中国有非常大的前景,我们的技术条件完全没有问题。
我在他们的影院里看过高清放映,是戏正在剧院演出并拍摄的直播。观众在影院看直播非常舒适,可以喝可乐。影像播完全场起立鼓掌,大家会很自然地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也在剧场看过正在拍摄和直播的戏。这场戏在售票的时候就会注明是有直播的,明确告诉观众拍摄会遮挡哪些角度,所以这场演出的票价会便宜一点儿。但是很多人喜欢看这种场次,现在大家看演出的兴趣点也不一样,不一定是要找一个好位置,完全不受干扰,了解这个场面也很有意思。
NTLive拍不同类型的戏有不同的影像导演,拍摄过程是舞台和影像两个团队一起工作,要试拍三次,之后两个团队到影院里一起看,对表演、灯光等进行调整。
影像直播要解决观众想看戏但无法到剧场的问题。现场演出规定时间和地点,在今天最大的问题是时间成本太高,跟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很多免费演出没有人看,花很多钱的演出有人看。影像直播让很多人在其他空间实现观看。在有时差的地方,比如中国,以放映拷贝的方式观看,但是合同会要求得非常细致,对还原声音等非常严格。
高清拍摄技术出现后,大家关心两个核心问题。第一,线上是否可以替代线下。第二,有了放映之后,剧场的票房销售是否会受影响。我认为,线上永远不可能替代线下。线上的直播,解决的核心问题是让无法到剧场的观众观看,以及让想看的人用比较低的价格看到演出,这就增加了观众体量,如果这个演出观众看得很过瘾,一定会到现场看。
疫情之下中国戏剧做的线上是被迫的,因为到现在根本没有找到变现的办法,到线上变现无非就是广告模式和付费模式。线上对目前现场的演出是一个很好的补充,但远远没有实现盈利。线上都盈利不了,怎么在线下盈利?所以还是在概念和初步的探索阶段。
杨乾武(北京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线下是存量,线上可以大大开发增量
戏剧行业,线下是基础、根基、源头;线上是翅膀,帮助你飞得更远、更宽、更高。但是我们的戏剧行业还没有心理准备,尤其是国有院团,普遍保守,还在担心版权。
观众是最聪明的,就要好作品。好的反复听、反复看,不好的,拉倒吧。人有天生的孤独感,天生愿意扎堆,发现一个好东西,只要有机会就会去扎堆。我几年前说过,今后英国的戏剧在中国最有市场,因为有英国国家剧院现场先行。在全国一二线城市的放映,已经培养起一大批年轻观众和粉丝。最典型的是《深夜小狗神秘事件》,票卖得非常火。
两个月前我通过文化部的线上展演看了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后来又去看了现场,我觉得二者恰恰可以互补。视频里,民国范儿的美女细腰、高挑,加上音乐,美极了,我第一次发现《渔光曲》这么好听。我觉得现场达不到这个美,因为现场空间大了,把局部的视觉美稀释了。
在戏剧现场,《永不消逝的电波》最后戏剧空间充分发挥的时候,两边像蒙太奇一样同时展开戏剧场景,戏剧思维形成的冲击力,视频达不到。
线上可以多角度地满足人们的消费需求,只会扩大剧场演出产业,不会让它消失。这就可以用到经济学的增量和存量的概念。线上可以大大开发增量市场。中国的戏剧为什么那么小众?因为就在存量市场打转。
欧美国家就是存量市场为主,存量市场是做精,一路精下去,一路独特下去。中国有巨大的文化增量市场,开发根本还没有开始。希望疫情给我们带来机会,让更多人走进市场,这是给中国戏剧恢复文化生态的机会。
文娟(开心麻花剧场院线总经理):
讽刺有力度同时又能保护好自己,是挺大的一个挑战
在线上看剧场产品,跟在线上看喜剧电影、综艺没有差别,都是一种娱乐消遣的方式和手段。当我们把戏剧变成一个线上产品的时候,就必须得考虑线上的观演习惯、镜头语言以及投资回报。
线上运作好产品成本很高,戏剧爱好者的体量很小,在疫情之前,“麻花”也多次讨论过线下产品能不能直接变成戏剧电影放到网上去。讨论的结果是,我们没有NT Live的专业体系,无法达到实现商业变现的流量,所以我们更多地把线下打磨好了的喜剧本子变成了综艺短剧、电影。
作品的质量是基础,如果线下的基础不好,上综艺、上哪儿也不会好。而且不能把剧场作品直接放到线上,针对不同渠道要有不同的制作方式。某种程度上来讲,线下演出没有那么挑角,但是如果追求线上的流量,还是要用明星。这是一个蛮综合的产品模式。
有可能未来技术达到了,商业模式也OK了,“麻花”会有一部分电影和戏剧在线上首发。这个方式未来是有成长空间的。
疫情期间“麻花”做了蛮多的线上尝试,但是基本上没有线下剧直接搬到线上。因为直接搬上去不好看,演员表演显得夸张。3月份我们推出了一个线上短剧。团队本来考虑把去年成熟剧目的一个片段放到线上去,最后这个方案废掉了,因为就是不好看。如果没有足够的灯光音响和拍摄配合,拍出来也比较糙。最后我们在十几天时间内,把《贼想得到你》的主题拿出来重新变成一个小品,同时用了沈腾、艾伦、常远、晓宇等“麻花”核心艺人资源演出。这个作品点击量还可以,毕竟用了大量的明星。
另外,我们在两个月前参加了大麦和优酷做的2020华语音乐剧大赏线上直播的活动,把《醉后赢家》《恋爱吧!人类》两部戏的片段放到线上。当时《醉后赢家》是最出圈的产品,在微博上的热度非常高,给我们线下带来了巨大的流量,“麻花”8月25号复演演的就是这个戏,线上给了我们非常好的引流,对线下产品的扩圈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后来我们再做线下演出,跟线上渠道一起做了很多探班、跟演员互动等活动,吸引更多年轻观众通过线上知道这个戏,他们如果能克服时间、空间、金钱的距离,就能够走进剧场看演出。
我们现在觉得喜剧越来越难做。因为观众的笑点越来越高。我们面临的是观众无限的智慧。剧场是我们的基础,同时也在新媒体平台上不断寻找优秀的喜剧创作者,关键是要给他们稳定的生活来源和发展出口,这是吸引喜剧人才特别重要的因素。
这两年我们在艺人签约上还是比较谨慎的。但是我们前两天讨论的结论就是,一定要签年轻人,90后、00后,这样才可能具备长期内容发展的可能性。我们现在大范围地往综艺剧疏送人才。
喜剧往前走,肯定还是要有足够的时代背景,但是“麻花”有几个点是一定不会变的:坚持做喜剧、坚持主流的价值观、要讲一个好故事,做普通人的故事、小人物的成长故事。还有尺度的拿捏,因为这几年不是那么开得起玩笑了。喜剧本来就是调侃、讽刺的,怎么能够有力度,同时又能保护好自己,也是挺大的一个挑战。
王洪波(中国对外文化集团新闻总监):
已经看到了一些“线上的曙光”
今年疫情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节点,就像划分了公元前和公元后两个时代。
戏剧来到线上是趋势,疫情只不过是一个助力。没有疫情,这个趋势也不可阻挡,有了疫情还看不到这个趋势,就得等死。很多院团、演出机构既想抓住这个趋势,又有点担心被侵蚀,毕竟剧场是我们的长处,去做线上是舍长取短。
今天是一个多媒体的时代,舞台也是媒体之一,从舞台转化到其他多样的新媒体形式,创作者和观众都会面临新的立场和新的互动方式,也会产生新的理论和新的实践,并不是简单的谁替代谁的问题。
我提供一组数据说明疫情的影响,截止到6月30号,上半年我们集团国内的演出是163场,观众17万,去年同期为711场,观众67万。上半年在国外的演出是91场,观众6万,去年同期是1073场,观众149万。
也有一些小例子让我们看到了线上的曙光。5月9日是我们旗下的广州大剧院十周年院庆,我们搞了一个十小时的线上直播,34个国家和地区的180多位艺术家参与,国内大大小小80多个视频平台参与直播,当天点击量是7000万,到第二天中午达到1.3亿。一个剧院搞十周年的院庆,得有多大的面子能请到这么多艺术家,但疫情期间,我们一个电子邮件发过去,艺术家们基本上都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回复参加。因为不受时空的限制,他们在家里面就可以把祝词、演唱片段完成,在线上跟大家分享。
这个尝试成本很低,就是少量的人力成本,也没有想它的商业模式,现在想哪怕卖一块钱的票,好像也蛮可观的。但是从这件事情看到了线上巨大的能量。
关渤(国家大剧院剧目制作部副部长):
探索线上与剧场的和而不同
让观众因独特魅力为线上付费
很多行内人都期待疫情结束后出现报复性消费,但这个现象没有到来。现在比较现实的工作目标,是跟观众一起慢慢促成演出环境复苏。
我参与了国家大剧院《西望长安》和《玩偶之家》两个剧目的录制和播出。线上不仅仅是对线下的补充,而是要通过摸索,形成具有相对独立艺术品格的线上作品。
《西望长安》的拍摄以观众席的机位为主,演员还是面对观众席式的表演方式。《玩偶之家》做了一点儿调整,在舞台上安装了机位,从舞台反打到观众席,演员和观众席发生视觉关系,让观众看到不一样的角度。
现场艺术和视频艺术非常不同。在剧场里,不管是歌剧、舞剧、话剧、音乐剧,特别强调假定性;视听产品更多的要求真实性,画面多么刺激,演员的表演多么细致,镜头特写推上去多么好看。我们为了让演员在镜头前更容易被观众接受,还修改了演员的面部妆容。
在线上和线下演出结合的过程中,视频导演在原剧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形式、语汇可能会和舞台戏剧表演略有不同,既要保证把原有作品的内容和魅力传播出去,又要通过视听手段让视频成为能够独立存在的作品。
我们希望未来能够提供给观众的线上作品,审美价值与剧场和而不同,让观众愿意为了这部分独特魅力而付费观看,而不仅仅是为了节约成本才选择线上看戏,线上产品拥有自己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这是未来我们想去探索的。
我们目前线上的放映都是免费的,制播成本由剧组承担,也会获得少许补贴,但是解决不了全部成本,必须要找到一个良性的回报方式。
文/天真
供图/2020北京喜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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