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车轮上的美国梦 扒开女人两片毛茸茸黑森林图片
赵婷 (IC photo/图)
本届威尼斯影展最高奖项金狮奖,被美国华裔导演赵婷夺得,已经让人高呼意外,更意外的是,她拍摄的不是华裔导演拿手的海外华人生活纠结,而是很“穷白人”的“车居族”“新游牧族”(Nomadland,也是电影名称)的人生,苍茫率性又处处碰壁的另一种美国梦。
我尚未有机会看到这部电影《无依之地》(据说年底公映),但去年我就读过电影原著,台湾译作《游牧人生》,洁西卡·布鲁德所采写的纪实文学。我写下过这样的读书笔记:
“这些新时代的‘下流’阶层最令我钦佩的是他们的自矜和乐观。跳出他们一团糟的财务状况,仍能发现这种生活不完全是迫于无奈,也不是自欺欺人,这群人无意之间在进行新的拓荒:在一个未知的新经济领域里,这个新经济基于反对消费主义的条条框框……他们之间是相濡以沫,亦是相忘于江湖。如果说所谓的美国梦在二十一世纪还存在,这些人发明着一种从美国梦偏移而来的独立,他们在轮子上建立了一个白宫与华尔街以外的平行美国。”
据说电影虽然走剧情片路线,但主角Fern基本忠实于小说里的真实人物琳达,是一位虽然挣扎在贫穷线上但依然对自由、一无所有的自由抱有赤诚向往的初老女子。我当然非常好奇“纪实”与“虚构”之间的转换和微妙的界线,正是后者才考验导演功力。
未见《无依之地》,却意外看到一部相似题材的2019年美国电影《长路简史》(The Short History of the Long Road),导演也是女性,Ani Simon-Kennedy。必须承认,女性视角处理这种左翼题材,别有一番况味,前年意大利女导演Alice Rohrwacher《幸福的拉扎罗》和黎巴嫩女导演Nadine Labaki的《迦百农》都能印证——胆大心细,伤口中取光是她们的强项。
《长路简史》画风自然细腻,讲父女情克制而极其窝心,尤其想到电影在十八分钟之后女儿真正进入“无依之地”,父亲的“幽灵”其实陪伴了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关键的抉择——这一点让身为有女之父的我,心有戚戚焉。老实说,这世上很多父亲,活着时都不能做到这点,何况死后。
父亲克林特的抉择是什么?就是从心所欲、不为物累,摆脱消费主义的操控顺流而下。他带着女儿过“在路上”的生活,却有别于前述的Nomadland,也有别于远祖Beat Generation(“垮掉一代”)的那些潇洒漫游者,他有他唯一要负责的人:女儿诺拉。诺拉直到孤身找到生母谢拉,才知道克林特在破产后毅然接手女儿的抚养,并为了这彻底戒酒。
在某次完成对法拍别墅的安那其式(Anarchism,无政府主义)入侵之后,克林特对女儿说:“他们有后院有私人泳池而我们有自由。”这让我想起美国梦的最早叛逆者之一、诗人艾兹拉·庞德的一首诗《顶楼》:
来,让我们可怜那些境况比我们好的人。
来吧,我的朋友,记得
那有钱人有管家却没有朋友,
我们有朋友却没有管家……
但诺拉比她老爸现实一点,马上接话说:“现在只有一大堆脏衣服。”脏衣服的意象后来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克林特和诺拉把脏衣服绑在车子外面去洗车,同时就“洗干净”了衣服。第二次是克林特死后,诺拉把他的脏衣服都扔进旧衣回收桶,旋即后悔痛哭。第三次是诺拉短暂寄居在一个善心基督徒家中,习惯性地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后者的吊灯上面,无意挑衅了后者的中产阶级家居礼仪。
脏衣服其实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好的盔甲。
最后一次冲突后,诺拉想起和父亲一次星空下的对话,一只章鱼的脱逃故事,“显然章鱼不适合水族馆”,父亲这句话像是预言,于是她就离开了寄居的中产家庭。这句话也解答了我在电影前半段的疑惑:特立独行的父亲如何处理孩子羡慕普通人的生活?我们家虽然不能做到像克林特那样放弃居所和学校教育,但坚持不让孩子看电视和接触电玩,孩子最近也开始质问我们:“为什么别的同学都能看电视和玩电子游戏?”——就像诺拉问克林特:“为什么我们每次看电影都不看到结尾?”(因为克林特认为结尾可以自己猜到,这是观者的自由和乐趣所在。)
这个克林特差少少就是塞林格,写《麦田捕手》(又译《麦田守望者》)的塞林格,终生以隐居来远离美国社会,他后期作品“西摩(Seymour)系列”里的西摩兄妹也是不适合水族馆的天才章鱼,最后陷于社会视为怪人的目光中,因为孤高而困顿甚至自杀。克林特是猝死的,就在前往诺拉出生地的路上,他的遗言是:注意那些火箭。他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是锁煞车,确保女儿的安全。
死于得州,到不了奥尔良。其后诺拉自己寻找生活的答案,电影没有走向许多社会议题片或者惊悚片那样的险象环生,是她遇见的美国人都太善良了吗?还是因为尊敬她的勇气?有的人试图感化她“回归正常”,更多的人对她惺惺相惜,像入侵法拍屋的朋克青年,像开更大露营车的老夫妇,像汽车修理厂的墨西哥移民……美国梦向来有这一面,对“法外之徒”的艳羡和宽容。
当然电影也终于回避不了《无依之地》所直面的社会问题,被铁丝网包围的印地安保留区,电话里不能越境而死去的墨西哥人,从流浪转而驻留也难经营的母亲,这些掩盖不住的残酷现实渐渐绊住了诺拉的车轮。电影以她加入一个曾被她父亲嗤之以鼻的露营车聚会告终,不知道这是和解还是妥协,毕竟我们不能强求下一代的孤绝,如果我们想她也建立起属于她自己一代的梦的话——诺拉长大后,注定不会成为《无依之地》的Fern的翻版,虽然她们有着一样的勇气。
廖伟棠
相关推荐
最新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