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杨偲婷

最近几个月，连续多部以女性为主角、以女性故事为主题的悬疑电视剧，获得行业和观众的关注。周迅主演的《不完美的她》，聚焦家庭暴力和原生家庭创伤；陈正道执导的《摩天大楼》，豆瓣评分8.1，连Angelababy在其中的表演也获得不少观众认可；同样是悬疑剧的《白色月光》截至9月3日，新浪微博话题阅读量17亿，讨论量42.3万。这些近来颇受关注的悬疑题材电视剧，某种程度上映射出当下一种新悬疑类型的崛起：女性悬疑剧。

《不完美的她》剧照

在传统认知中，悬疑剧是一类属于男性的题材：创作者中男性居多，类型中大量的推理、暴力、动作元素，也被认为是专属男性观众的“嗨点”。近年来，国产悬疑剧佳作频出，但在国产悬疑剧中，女性角色长期处于话语权缺位的状态，女性观众更不被认为是悬疑剧的受众。

近年来曾操刀具悬疑元素的女性职场剧的编剧赵女士（匿名），则直言：“大家默认悬疑剧是属于男性的类型题材，这种看法其实是有问题的。”优酷剧集中心总经理、《白色月光》的总监制谢颖更是给出明确的数据：“根据优酷站内数据，优酷剧集的女性用户占比达到54%， 而‘悬疑剧场’女性观众甚至占比近60%，女性对悬疑剧是有需求的。”

《白色月光》剧照

今年6月，优酷推出了“悬疑剧场”，发布《冰雨火》《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回廊亭》《迷雾追踪》等多部剧集预告。8月6日，2020优酷年度发布会上，推出“她悬疑”这一概念。随后，《女孩们在那年夏天》《刺》《白色月光》等“她悬疑”剧集先后播出。后续还有《回廊亭》《迷雾追踪》《司藤》等剧集，都是将女性置入“悬疑”剧的主角位置，剧情推动和价值观设定都由女性来主导。“在‘她悬疑’中，女性不再是陪衬性质的‘功能型’角色，而是剧情的主要推动者，价值观的主体与落脚点。”谢颖说道。

《白色月光》剧照

谢颖表示，之所以会提出做“她悬疑”，最初的原因是“女性在悬疑剧领域的缺位”：“这种缺位是一种表达的缺失。随着近年来女性话语权的提升，越来越多地暴露出女性被遏制的需求和声音，这种声音需要被看到、被讨论。”同时，她也认为，国剧中“女性”角色这几年逐渐走向固化：古装剧里靠各类男性角色开金手指的“大女主”、悬疑剧里给男主使绊子的“花瓶”、生活剧里斗婆婆打小三的“国民媳妇”......这些刻板印象和角色固化，也体现了女性多元形象和需求的被遏制。

而从全球影视市场来看，美剧《大小谎言》、《致命女人》，韩剧《迷雾》、《夫妻的世界》等女性角色主导的悬疑剧集频频引发关注和讨论。“我们发现成熟女性的精神需求很旺盛，她们对于社会和情感有更多、更深入的思考与表达欲。”谢颖说道。

《迷雾》剧照

“女性悬疑剧的崛起，是女性受众对于题材多样性需求的增加的一个必然趋势。”编剧欧阳楼这样说道。作为一位90后编剧，她在近年来也关注到了电视剧行业“女性+悬疑”这一新类型的崛起。“之前的女性题材多集中在偶像、感情、家庭伦理区域，但现在的女性观众显然不仅仅满足于陈词滥调的方式来述说女性的故事，更希望有越来越丰富的角度和切入点来讲述女性故事。其次，也是因为现在的女性受众也更愿意接受更刺激的、复杂的、烧脑的剧情模式，悬疑向题材不再只是‘男性向’专属。”

赵女士表示据她观察，女性悬疑剧崛起，应该是未来三四年的趋势。“因为现在关于女性觉醒、女性安全、平权等话题，在各个社交平台上都经常会引起比较广泛的讨论。首先这些话题这么热，制片方是不会放过的，另外很多女性创作者也确实希望为女性做一些发声。所以这是一个大趋势。”

在近来的女性悬疑剧创作中，不难看到女性创作者在其中的重要作用。谢颖表示，在“她悬疑”系列作品中，女性参与比重还是比较大的。“例如《白色月光》就是女导演+女制片+女剪辑。合作伙伴的选择上首先是专业，擅长这一类型的内容。其次是大家理念一致，当然我们也会充分的给予创作者尊重。”

那么女性创作者的深度参与、针对女性观众进行创作，会对女性悬疑剧带来怎样的独特性？谢颖表示此前他们做过用户调研，发现对于悬疑剧，男性用户对侦破案件过程中的枪战、强动作、刺激性元素、暴力元素等更感兴趣。而女性用户会更喜欢逻辑推理、分析线索等抽丝剥茧的过程。“女性悬疑剧目前看来，可能会更偏向社会派推理的风格，它不像男性主导的悬疑剧，那类悬疑剧强调动作元素，强调案件的难度和猎奇性，整体风格很硬，很重。女性悬疑剧更倾向于从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出发，集中于情感、人际关系、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探讨。女性对这些是很敏感的。”赵女士这样说道。另外，从影像风格上也可以观察到，《不完美的她》《摩天大楼》《白色月光》等作品在影像上力求精致和创新，在一些氛围戏部分，充分使用视觉意象去隐喻角色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这是在男性主导的国产悬疑剧中，相对少见的。

《摩天大楼》剧照

“更多的还是刻板印象的问题吧。”在说到女性悬疑剧目前所面对的问题时，欧阳楼这样表示。“在男性主导的悬疑剧中，男性角色的类型、身份以及面对的问题更多，可以有亲情、爱情、兄弟情、追逐利益、捍卫公共正义等等，但是女性悬疑剧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和表达的空间还是比较局限性的，多集中在情感向，角色的塑造也集中在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中，多为母亲、妻子、出轨第三者、失婚女强人等等。情感的丰富是女性悬疑剧的优势，不应该成为一种桎梏。”她指出，最近的女性悬疑剧创作中，能明显感受到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矛盾冲突主要集中在家庭伦理、婚姻背叛上，试图将情绪过度放大来制造冲突，但这也确实是一种比较容易的切入点，来让更多的受众来接受女性悬疑剧。”

赵女士则认为“尺度”也是女性悬疑剧面对的挑战之一。“比如像《摩天大楼》，故事里讲到了儿童被性侵，这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沉重话题。但在剧中，制片方也没有直接用台词、或者视听语言，去直面其残酷性，它们其实是回避了这种残酷，也许是出于过审考虑，也许是出于对大众接受度的考虑。它前面不涉及儿童性侵的部分，悬疑感氛围感都做得很好的。”赵女士直言：“如果你要批判某种罪恶，却不能直面这种罪恶，那就造成故事很容易最后变得轻飘飘了，人性的东西你只能往简单化片面化去做了。你回避了最本质最残酷的东西，最后用温情脉脉的东西去治愈它，但你如果不敢直面前面那个赤裸裸的残酷，那你治愈的效果会如何呢？”

相比国内刚刚起步的女性悬疑剧，国外女性悬疑剧的发展时间更长，类型更多样。青春偶像类的有《美少女的谎言》、家庭情感关系的有《绝望主妇》、女性犯罪的有《女子监狱》、近年聚焦两性关系的大热悬疑剧更是层出不穷：《福斯特医生》、《大小谎言》、《致命女人》等等。“相比较来说，国内的女性悬疑剧目前数量较少，题材较局限，女性故事与悬疑向的结合也并不那么成熟。但是，这也代表了国内的女性悬疑剧的拓展空间很大，有更多的机会去挖掘更多的故事，现在也确实看到了有更多的题材在陆续呈现。”

《福斯特医生》剧照

赵女士一口气说出很多期待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女性相关社会问题表达：家暴、性侵、裸贷、偷拍、性教育、职场歧视、生育歧视......欧阳楼则认为，现下悬疑剧主战场上，所谓的男性向悬疑剧占据了大部分，但这也正好给女性向悬疑留下了发挥的空间。“女性话题素材其实非常充裕，不只有婚姻、背叛、抓小三，更有女性的自我认知、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等等。类似日剧《问题餐厅》中女性在职场上遭受的区别对待，和利用女性优势获得所谓的职场利益，这些话题是我希望有机会在之后创作中深入挖掘和描写的。”

“我们也在思考女性化内容下一步在哪里？”谢颖表示，“我们有一些新的思路，并且也在做相应的布局：一是情感更饱满化；二是类型更多元化。挑战如何创作更多元和新颖的内容，也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作品，从女性的自我觉醒、人物成长去引发观众共鸣。”

赵女士则坚定认为，女性悬疑剧未来几年会呈持续上升态势。“女性话题这几年在社会上反响是很热烈的。但想想舆论和创作上的一些限制，我觉得前途光明，但路途崎岖。”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