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昊

《八佰》我是点映的时候去看的。

说实话，看完之后有不小的失望。这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争影片题材，本可以更深地去挖掘，去体会，去感悟，以使得生活于今天的我们，乃至往后的那些对这些前尘往事愈益淡漠的后人们，可以通过这部影片或类似这样的影片，去理解去感知这些先烈而永远地记住他们。

理解，是为了更好底纪念。

这么些年，随着国内电影工业化的日益成熟，单就影片拍摄的技术水平，比如器材、特效等等，与其他国家差距越来越小。这点，在《八佰》上也有所体现。战争场面的真实度让观影者感到震撼。但，短板也是明显的。那就是，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上，在人物行为方式的逻辑、可行和可理解性上，仍然存在不小的差距。这种差距，可能来自于剧本、编剧的水平，也可能来自于导演对人物心理的把握。这种把握的不足与缺失，有时是因为愿景过于宏大，使得叙述颗粒太粗而流于蜻蜓点水，无法深入。

为了全方位展示这场彼时被浓墨重彩描摹的战争场景，《八佰》不仅花费巨资实景重构了当年的战场，在道具上包括枪弹等也力求与历史没有太大出入，更为明显的是影片镜头所展现的人物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位，有据可查的与导演构想的交错在一起，希望带给观影者的是一部战争巨制，是一部史诗。然而，人物的繁杂，描摹上的蜻蜓点水，也就显得群像其实有些苍白。画面看似很充实，但没有太多的回味。这种力有不逮的全方位，使得原本应该可以大书特书的一些情节被无奈地淡化了。

这部电影，本可以在两个地方着力，以更深地讲述那段历史、讲述国人的品质，让现时及以后的吾们明了而得以铭记。

第一，隔岸究竟看到了什么？一边是莺歌燕舞的清平世界，好似天堂；一边是硝烟弥漫的死亡边缘，恰是地狱。两岸都不可抑制地会望向对岸，但各自都看到了什么？

在《八佰》里，地域望向天堂的视线比较单一，女人。欧豪饰演的端午游向对岸的动力，就是他望向对岸的一个窗格中的惊鸿一瞥的女人。姜武饰演的老铁唯一可以在王千源饰演的羊拐面前炫耀的就是女人。这两人于艰苦战斗中最为开心的时刻，也是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后背。对女人的热爱是人性吗？是，但是否还可再拔高一些呢？不然，郑恺饰演的陈树生的那毅然决然的惨烈一跃，他留下的血书“舍生取义，儿所愿也”，又该作何解释呢？

天堂望向地狱的目光比较多样，有羡慕的，比如三个学生冒死到对岸去参军；有打抱不平的，比如袍哥，比如教授；有瞧热闹的，比如教授的夫人和她的闺蜜；有痛心的，比如何香凝女士和她的同事们。这些都一闪而过。影片里更多展示的，是被地狱里的人们的抗争鼓舞的，横幅、标牌，就像在看一场异常激励的体育比赛，而忘了那是一群会死的人。可以说，在视角的选择上，导演是有选择的，但无论其原意是什么，回避伟大，并不意味着就真实可行可信；淡化痛心，也就淡化了感同身受的同理心。想想，一河之隔的天堂与地域，多么似我们现在，隔着一层荧幕，看着80多年前的悲惨。对伟大的认同与国人骨肉亲情的同理心，这二者，都是那段历史得以铭记的必需。

第二，谢晋元不怕死，但会“愧生”吗？

一个团队的能力，与这个团队的领袖的品质分不开。历史里的“八百壮士”其实是一堆杂牌，能在四天里顽强抵抗日军的进攻，此事可行，谢晋元功不可没。那么，他究竟做了些什么，而让一拨乌合之众能有如此表现，应该是这起历史事件可行、这部影片可信的基础。这点，在《八佰》里被忽略了，或者，被设定成了理所当然。导演、编剧选了几个其实无关痛痒的人，对他们从起初的猥琐到最后的英勇进行了彻底展示。这种展示，看似展现了人性、展现了一种合理性，但因为缺少了谢晋元这位主角的行为的深入挖掘，那些小兵小卒的转变也就变得不可信。

当然，最为可惜的，由于缺少了对谢晋元的深入关照，使得这场战斗本质上的不堪没有了展示。谢晋元是抱着必死之心进驻四行仓库的，他在鼓励他的士兵们勇猛杀敌无惧生死的同时，他自己也是在给自己做强烈的心理暗示。也只有这样的暗示，他才能视陈树生们的“视死如归”心安理得，他知道，他与这些弟兄们是同归的，只是时间上的早晚而已。而这一切，被黄晓明饰演的特派员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谢晋元仅是愤怒吗？可能是，但远远不够，更可能还有对那些死去兄弟的愧疚：如果他们都将死，那么，抱着手榴弹跃入敌群和饮弹而死没有区别，为了让那面旗帜不倒和守护阵地一样。鼓动那些士兵们没有任何错误可言。可，他谢晋元现在竟然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他该如何面对那些被他鼓动而已经惨烈英勇死去的弟兄呢？他应该会在无人之时，因为这样的愧疚而泪流满面。他绝不怕死，但可能会永远愧生。为枉死，或者因自己而枉死的兄弟流泪、愧疚的人，才会将乌合之众带成虎狼之师。

80年前的事情，现时的人怎样都无法感同身受。这就注定现实无论采用怎样的方式去重现那段时光，可能都还是有层隔膜。这层隔膜，就成了一个诘问：究竟该怎样，才能放眼未来而又不忘记过去？也许，借助每一次可能的机会，认真去揣摩、理解历史中的我们的同胞的一举一动，理解他们，才能更好地纪念他们，也才会更加深刻地理解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