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在巴黎的时尚时刻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43期,原文标题《艾米丽在巴黎的时尚时刻》,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记者/杨聃
《艾米丽在巴黎》剧照
美国“乡巴佬”vs法国“傲慢狂”
自10月初一开播,《艾米丽在巴黎》第一季一跃成为奈飞(Netflix)讨论度最高的剧集,由莉莉·柯林斯饰演的女主角艾米丽在10集中密集轰炸了40多套T台都不敢那么搭配的造型,几乎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时装浪漫轻喜剧的标签。
从Y-Project的手风琴包到Kangol的水桶帽,艾米丽的衣着风格与角色的活力相呼应——一位20多岁来自芝加哥的市场营销主管(社交媒体达人)来到法国,雄心勃勃地试图将其“美国视角”带入刚刚收购的奢侈品牌咨询公司,这种人物设置立刻在两种文化之间明晃晃地画出一道分界线。
一如《欲望都市》因片面地展示纽约被诟病,《艾米丽在巴黎》因刻画了巴黎的不实形象而遭到法国观众的冷嘲热讽。贝雷帽、羊角包、充满敌意的侍者、暴躁的门房、花花公子和他的情妇……一派维基百科式的套路。电视节目主持人马乔里·派永说它叫《艾米丽梦游仙境》(Emily in Wonderland)更合适。法国媒体不约而同地评论道:我们是口不择言的傲慢狂?不到日上三竿不工作?美国人对感情更忠诚?艾米丽的傲慢和自以为跟整部剧的基调一致,明目张胆地将描述法国人的陈词滥调当成巴黎的日常。
一身圣诞树装扮的艾米丽以“网红”身份参加美妆品牌发布会
但在我看来,相比于美国人的“自黑”,法国人也没啥好抱怨的。初来乍到的艾米丽没什么“见识”,仅推开窗户俯瞰林荫小道这一个优点,便能让她对拎着几箱行李爬上六楼、住空间局促的“佣人房”这些事释怀,还迫不及待地站在窗边来张自拍,标签#有景色的房间。她像从未吃过好东西一样对饮食大惊小怪,巴黎同事看到她穿着印有巴黎天际线衬衫的眼神,足足道出了他内心对眼前所见的时尚灾难的评级。
香奈儿女士有一句屡试不爽的格言:“出门之前,照照镜子,取下一件东西。”然而,艾米丽从不摘掉任何东西,夸张的帽子、多余的手套、过分的白色高筒靴……她身上叠加了大量的图案和色彩,让观众的眼睛瞬间被填满。艾米丽的搭配技巧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有值得借鉴的地方,比如同色系搭配,或者元素呼应,但是绿外套、绿包包配绿丝巾,加上绿格纹裙子和绿格纹帽,未免太冗余了。她把每一件原本单独看都可以成为时髦亮点的单品堆成了圣诞树。有人怀疑,艾米丽的着装是故意缺乏品位,来突显她与巴黎同行的隔阂。
法国女上司西尔维散发着一副“慵懒、性感、琢磨不透”的气质,穿衣风格也低调得多,主要是山本耀司和Rick Owens的设计,样式简单,剪裁在凸显身体曲线的同时端庄得体。除了夸张了一些的配饰,以及巴黎女人抽烟就能顶饭的刻板印象,西尔维的角色刻画被认为过得去,并在对话中流露着法国人的吐槽艺术:“如果生活没有乐趣,我们算什么人?——德国人?”
设计师克里斯汀 · 拉夸奢华细腻的设计细节
Maison Margiela 讽刺社交媒体的图像传播模式
无论在风格上还是在剧情设置的情感上,艾米丽真正的劲敌是卡米尔。从初次登场的黑色细条纹外套,在美术馆里穿的银色鸡尾酒裙,到搭配马丁厚底鞋的圆点连衣裙,卡米尔身上总有一两个重点,恰到好处,自然清新。有评论人指出,法式风格的特点是创造了呼吸的空间,一个可以自然散发美和个性的空白区域。事实上,单独看艾米丽衣橱里的东西都没问题,比如她那些色彩鲜艳的香奈儿包(推测是由同一个支持导演达伦·斯达出品的秘密信托基金资助的),但聪明的方式是将其作为一套简约套装的点睛之笔,而不是作为万花筒般巨型拼图的一部分。
《艾米丽在巴黎》的造型师是帕翠莎·菲尔德(Patricia Field),之前的《欲望都市》和《穿prada的女魔头》都出自她之手。1998年,凯莉·布拉德肖第一次出现在屏幕上时穿着紧身连衣裙、拎着马鞍包、脚踩马诺洛高跟鞋,她和整部剧都是异类。现在看看《不安感》(Insecure)和《杀死伊芙》(Killing Eve),哪怕不是时尚题材,前卫造型也无所不在。菲尔德开启了TV戏服的黄金时代。此次,她在剧集中不忘夹带“私货”——为艾米丽设计的其中一副耳环是为了向凯莉那条著名的金项链致敬;而艾米丽第一次出现在巴黎酒会中搭配亚历山大·沃蒂耶(Alexandre Vauthier)抹胸上衣和克里斯提·鲁布托匕首跟凉鞋的黑纱蓬蓬裙造型延续了凯莉在巴黎漫步时的着装精髓。菲尔德想要致敬的缪斯不只一位,因为莉莉·柯林斯与赫本有着类似的古典轮廓和挺拔身形,在歌剧院看《天鹅湖》的那场戏,她用一席水波纹落肩礼服裙重新演绎了2020年版的赫本小黑裙。
卡米尔的衣橱原型是法国名模卡洛琳·德·麦格雷(Caroline de Maigret)。略显男性化的面部线条和一头蓬乱的长发,卡洛琳不是第一眼美女,却是当代法式时尚当之无愧的代言人。她总能以基本又经典的单品如皮夹克、白衬衫、咖啡色踝靴等,呈现出毫不费力的时髦感。卡洛琳说过:“千万别对重复穿相同的东西嗤之以鼻,因为那才是成就你的东西。”与此同时,她还保留了自己的一点儿不完美,甚至珍视那些小缺点,在她看来巴黎女人之所以迷人是因为认识到没有完美这回事,追逐完美只会让人筋疲力尽。
Victor & Rolf 在高级定制中加入街头风Slogan
改变的游戏规则
尽管《艾米丽在巴黎》在剧情上乏善可陈,充满刻板印象的堆砌,和与现实脱节的设定,却也讽刺了一部分时尚行业的常态。剧中一个香水奢侈品牌拍广告,让一位塞尔维亚女模特赤身裸体走过亚历山大三世桥(Pont Alexandre III),以博得男性的倾慕。这虽说是对二三十年前香水宣传使用裸体的拙劣模仿,但点出了此前充斥在时尚行业的痛点男性凝视(Male Gaze)——通过男性至上的眼光物化女性。“性感还是性别歧视”,在后Metoo时代,仍然值得警醒。
另外,剧中的新兴设计师组合Grey Space和高定设计师皮埃尔·库特,分别代表了街头时尚和传统优雅两种新旧势力。看到感性又脆弱的皮埃尔·库特不禁让人联想到设计师克里斯汀·拉夸(Christian Lacroix),同样对美好的事物抱有高度的热情,同样塑造了宫廷般奢华艳丽的女性形象,充满对流金岁月的感怀。因其精致传统的装饰品味,拉夸成为高级时装界中女性优雅气质的捍卫者。他固执地觉得“时装的意义是刻画观念,而成衣注重销售利益”,然而,最终式微的高级定制无法维持运营成本,品牌在2009年宣布破产。面对时代变革,剧中的皮埃尔·库特“想通了”,在被Grey Space借势营销一番之后,他“借鉴”了设计师品牌Victor & Rolf在现实中的做法,把街头元素Slogan加到礼服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Grey Space发布会当天提前抢夺了在场媒体的关注。
除此之外,最具代表性的现实写照便是艾米丽和西尔维的立场冲突。用法国版《红秀》主编卡登的话来说:“剧集以一定的准确性描述了行业内愚蠢乏味的Instagram粉丝和仍然依赖神秘和社会等级的传统媒体之间的紧张关系。”传统一派如西尔维希望奢侈继续紧闭大门,保持神秘,而新生代如艾米丽却想大敞四开,将一切暴露在日光下分享。事实证明,社交媒体已经改变了游戏规则,传统一派无法为市场造就更大的增量,来自潜在的、仰望者的追逐才是未来。
剧中艾米丽去看《天鹅湖》时致敬赫本的经典小黑裙形象
今年是图片分享应用软件Instagram创建的第十年,资深时尚评论人奥斯曼(Osman Ahmed)曾发出感慨:没有哪个平台能像它那样,从根本上重新定义视觉文化,尤其是时尚产业。不只是无穷无尽的艺术化生活展、励志名言与自拍,Instagram已经成为数字化内容的“超级大国”,改变了报道、分享与消费的方式。最近五年,街头风逆袭,即秀即买等趋势都是社交媒体造就的“波澜”。设计师约翰·加利亚诺透过Maison Margiela Artisanal大秀疾呼:过度消费、过度饱和、过度刺激、过度放纵,是一系列年轻人为自己创造的颓废时代和另类现实。他在博客中说道:“对年轻一代而言,信息的真假无关紧要。真实的缘由也完全多余,重要的是最终结果。”
尽管Instagram等社交媒体创造了过多图像和垃圾信息,但不可否认年轻人能从中受益。在此之前,初出茅庐的设计师需要被选中才能在学校毕业大秀上展示自己的作品,并希望借此机会被“伯乐”雇主相中。如今,他们甚至在毕业前就已拥有属于自己的粉丝群,直接透过私信就能完成设计的售卖过程。社交媒体更像是民主化平台,它同时为每个人提供了15分钟高光时刻以及被迅速淹没的可能。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日常发布内容的压力,而这些内容模糊了公开与私人、现实与虚假、表现主义与窥探他人隐私间的界限。就像《艾米丽在巴黎》中展现的那样,妥协与坚持之间存在一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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