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与藏地电影新浪潮
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拿下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
藏族电影导演万玛才旦的新片《气球》于11月20日全国上映。这是他在华语影坛征战15年、得到威尼斯这样的A类电影节认可后,在全国商业院线发行的电影。影片讲述藏区牧民达杰一家的故事。达杰的父亲不幸病逝,上师预言老人的灵魂将会“转世”到自己家中,此时妻子卓嘎恰好怀孕。因违反计生政策要被罚款、家里经济困窘,卓嘎想要打胎,但丈夫达杰和儿子都想让她生下这个“轮回转世”的孩子,信仰与俗世的矛盾就此产生。《气球》是万玛才旦所有电影作品中最照顾观众观影体验、最通俗易懂的一部。
《气球》剧照
正在制作超级大片《封神三部曲》的乌尔善导演在首映礼后说,“《气球》这部电影特别的质朴、浪漫,非常打动人,很少能在电影院里看到藏语电影,这是非常珍贵的体验。”2015年末,万玛才旦的《塔洛》第一次登陆全国院线,打出“限量上映”的标签;一年半之前,由王家卫监制的《撞死了一只羊》在艺联上映,尽管撞上好莱坞“巨无霸”《复仇者联盟4》,票房也突破千万;今年,《气球》顶着威尼斯、上海、海南岛等国际电影节奖项光环上映,全国排片占比2.5%。
毋庸置疑,小众自然是藏地电影挥之不去的属性之一,然而,以万玛才旦为首,松太加、拉华加、久美成列等藏族导演也在矢志不移地用一部部作品让更多观众得以通过大银幕了解、感受真实的藏地文化,正是他们不懈的努力让藏地电影新浪潮缓慢崛起。
何为新浪潮?在电影领域,新浪潮起源于1958年的法国,特吕弗等人提出“主观的现实主义”口号,反对过去电影中的“僵化状态”,强调拍摄具有导演“个人风格”的影片。在华语影坛,也曾出现过轰轰烈烈的新浪潮,香港电影新浪潮源于1979年前后,徐克、许鞍华等一帮学成归国、从电视台出身的年轻导演开始拍摄风格新颖的电影;内地电影新浪潮的标志是第五代导演登上历史舞台;以侯孝贤、杨德昌为领军人物的台湾电影新浪潮追求“区别于商业电影的另一种电影”……电影史上所谓新浪潮,皆离不开破旧立新,是一种电影的“改革”。
此次,令人关注的焦点在于藏地电影新浪潮,它的显著属性是,藏族导演努力捍卫讲述自己民族故事的话语权。
《塔洛》剧照
在万玛才旦之前,不论国外还是国内拍摄的藏族题材电影,都非藏族导演拍摄,虽然国内也曾诞生过《红河谷》《盗马贼》等口碑不俗的藏族题材电影,但视角大都停留在对古老神秘文化的“窥探”“猎奇”以及“震惊”上,长期以来这种旁观者的视角掌控着藏地影像表达权,直到万玛才旦、松太加、拉华加、久美成列等藏族导演带着生于斯长于斯的朴实价值观,用影像呈现最真实自然的藏地,用主人翁的视角向世界推广藏地文化,藏地电影新浪潮才应运而生。
拍摄过《建国大业》《建党伟业》《决胜时刻》等主流大片的黄建新导演曾说,“藏族题材电影,我们都拍不了,因为我们只会用我们的感受去解释藏族群众的生活,万玛是完全的流露,是从内心发出来的。”
从旁观者到主人翁,表面看只是视角的转变,对藏地文化表达来说,却有着“天壤之别”。
作为藏地电影新浪潮的灵魂人物,万玛才旦曾说,“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乡的故事,一个更真实的被风刮过的故乡。”话语是诗意的,步履却是艰难的。因为,他所踏上的不亚于一条“创世”之路。在他之前,藏族人对影像化表达故乡一直处于“失语”状态。尽管万玛才旦从小有幸感受过电影魅力,但他所成长的环境根本没有从事电影创作的土壤。当2005年中国电影诞生百年之时,他的长片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横空出世,对于藏地来说,堪称石破天惊。至少,这部电影直接影响了松太加和拉华加走上电影之路。
2018年上海电影节颁奖礼上,口碑不俗的《阿拉姜色》让松太加捧回评委会大奖和最佳编剧两项殊荣,他更早之前的身份是万玛才旦的御用摄影师。今年8月7日处女作《旺扎的雨靴》正式上映的导演拉华加回忆称,“万玛老师2005年拍了自己的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轰动了整个藏区。”后来,他成为万玛才旦电影《塔洛》的执行导演。
万玛才旦所做的更像是成为前方荆棘密布道路上的拓荒者。他是北京电影学院出身的第一个藏族导演,从西北民族大学硕士毕业后,他赶上了国家支持、资助藏区的一些项目,得以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跟万玛才旦最初是笔友的松太加正是听从他的建议,到电影学院摄影系进修班学习了一年。再年轻一辈的拉华加和久美成列也都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专业功底让他们更有底气和能力还原一个去猎奇化、去标签化的真实藏地故乡,也让他们区别于草根创作,用成熟、专业的影像去讲述故事。
王家卫导演说,“万玛才旦电影的迷人之处,在于可以深看,也可以浅看。浅看,是宿命,深看,是解脱。”万玛才旦自199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他前后发表中短篇小说四十余篇,拿到过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奖最佳剧本奖、台湾电影金马奖改编剧本奖等奖项。文学和电影可看作万玛才旦的一体两面,相互成全。松太加和拉华加都得到过编剧奖,皆具有自编自导的能力。
电影史上每一次新浪潮的崛起,都与现实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旁观者喜欢用史诗影片展现波澜壮阔又古老神秘的藏地文化大相径庭,万玛才旦、松太加、拉华加、久美成列都选择小而美的现实题材。从《静静的嘛呢石》开始,万玛才旦的视角就关注外来文化在无声无息地浸染古朴的藏族文化,这里的人们要如何选择的问题,到他的新作《气球》依旧是大时代变迁下,藏族同胞在信仰和现实之间作两难选择,他一直把自己定位成“持续的观察者”。松太加的《阿拉姜色》用一个藏区故事讲述真诚让隔阂消散这一普世价值。《旺扎的雨靴》被誉为藏族版《小鞋子》,采用儿童视角来叙事。久美成列导演未上映的《一个和四个》借一件真相不明的盗猎案件诠释荒诞预言。藏地电影新浪潮清一色选择现实题材,一方面可能是万玛才旦在拓荒时定下的基调,后来者也都追随,另一方面,因为藏地电影毕竟小众,投资并不很充足,现实题材更易操作,便于控制风险。
当下,之所以藏地新浪潮受到关注,也因为他们正日渐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国际传播力量。以万玛才旦的作品为首,曾三度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凭借《撞死了一只羊》斩获最佳剧本奖;也曾在法国维苏尔亚洲国际电影节、东京未来国际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西班牙荔枝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电影大奖等舞台上大放异彩,他所收获的奖项肯定,无疑也提升了他所表达的藏地文化的影响力,影片在北美、法国、日本等地上映亦让藏地文化吸引世界更多的关注。松太加的导演处女作《太阳总在左边》拿到加拿大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大奖、澳大利亚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河》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斩获意大利莱西尼亚电影节金奖;新作《拉姆与嘎贝》入围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拉华加的《旺扎的雨靴》同样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
从耀眼的电影节舞台走进普罗大众视野,是藏地电影必须迈出的一步,也是万玛才旦一直努力的事。万玛才旦说:“其实,我从第一部电影《静静的嘛呢石》开始,出发点就不仅仅是给藏族人看,我希望更多的观众理解它,接受它,也力图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直是我在努力的事情。比如《撞死了一只羊》人物名字的设置,身份的关联性,在小说阶段都没那么明显,但电影阶段就表现得很突出,这都是为了让更多人理解。《气球》更是如此,从观赏性、可看性到观众的理解上,我做了很多努力,相信不同层次的观众都能感受到、得到自己的体验。”有观众认为松太加的《阿拉姜色》完成了藏语电影从风光片到人文纪实片的过渡,也为藏区题材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也是它以藏区为背景,但用更普世的情感走进大众视野的原因。然而,客观来看,距离藏地电影走进更多观众视野仍任重道远。
全国上映,只是一个门槛,让它们有机会进入观众视野,还需要摆脱叫好不叫座的命运。如今藏地电影在寻找投资方面已经“出圈”,通过万玛才旦的人脉、电影节创投、对藏地电影有情怀的投资人、青年电影制片厂等渠道,找投资已相对不是最困难的事。
抱团取暖的藏地导演们牢牢掌握藏地电影影像表达权之后,也在用不卑不亢的姿态在国际上传播“藏地密码”,传播真实的、当下的藏地文化——这里既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蛮荒之地,而是他们珍视并热爱的精神家园。
张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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