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岩

孩子，你已经从一个粉嘟嘟的小肉团，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你已经进入青春期，已经进入一个让爸爸妈妈既担心，又开心的年纪，开心于你的长大，担心于你长大的脚步太快，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这让我感觉面对你的长大，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方式，因为我没有一点经验可以借鉴，又没有另外一个孩子可以让我有弥补过错的机会，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对我来说，都是唯一的机会，这也让我感觉压力很大，因为我也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时，会伤害了你。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你一直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好了，是那个会很认真的问我为什么男孩儿可以站着尿泡泡，而你不能的小小孩儿。那时候，你还不到三岁，当你这样问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注意到了男孩儿女孩儿的不同，你的性意识，已经开始萌动了。那时候，我可以象讲故事一样告诉你，男孩儿与女孩儿的不同，生理的不同，社会角色的不同，等等。用故事，用隐喻来讲性，那时候对我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有很多的书可以告诉我怎么说，也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吸引你去探索。可是随着你的长大，我知道，很多的事情我要改变与你交流的方式，要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去谈，有时候，当我跟你谈到“性”这件事时，在我的内心感觉是有些困难的。困难之处在于，不管在哪种文化中，性这件事情都是作为一个禁忌出现的，所以，对于这件被禁忌的事，有时我也很难知道怎么样来讲对你才是最安全的，尽管在我的头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直接谈是最好的方式，但真正去跟你谈时，我依然会被文化所束缚。

我所从事的工作，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人内心非常隐秘的内容，这会帮助我对人性有更多的理解，同时也带给我非常大的震撼：人在年少时所受的伤害，会如此深重地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发展。在我所帮助的求助者，有很多在小时候有过性方面的伤害，是的，是很多，而不是个别。而这些前来求助的人，有男性，也有女性，不过大部分是女性，其实，很多伤害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伤害还是发生了，而这些伤害如果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就会在他的一生中持续发生影响。之所以说那些伤害原本可以避免，是因为，如果，他们对性这件事懂得足够多，他们可能就会有能力避免伤害的发生，或者是，如果伤害已经不可避免，他们也可以找到一些机会使伤害得以修复。很多时候，伤害后的处理方式比伤害事件本身对一个人的影响更大，所以，我想，作为一个妈妈，我应该好好跟你谈一谈和性有关的事。

孩子，我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和你郑重的谈到性时的情景，那天我带你去喝咖啡，我们选了一个很舒服的包间，你知道吗，那天并不是因为玩累了所以才坐到那里的，那天，是我特意的一个安排，我是打算好要跟你谈一谈性的。你吃着你的牛扒，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其实我很有压力，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讲这样精心准备的话题。但当我开口跟你讲时，发现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困难，你告诉我你对性的了解，完全没有我那样的窘迫，于是，我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所理解的性与你所理解的性有多么大的不同，对于还处于潜伏期的你，去谈这个话题明显少了许多的焦虑，那时候性这件事对你来说，你是可以感受到一些亲密的，但似乎你并不会将它与性行为建立太多的链接。所以我也在犹豫，我该和你谈到性行为吗？但最终我决定要和你谈一谈，因为，你随时都在长大，终有一天，你会对此发生好奇，与其让你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寻找与性相关的但不能保证是安全的知识，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性这件事，你不仅仅应该学会正确的、安全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我想让你知道，性这件事，你是可以跟妈妈谈的，我是想让你感受到，在家庭中，当你遇上与性相关的困惑时，你不必偷偷摸摸的自己去探索，不必自己去扛，不管遇上什么，爸爸妈妈可以用开放的心态与你一起面对。

那时候的你，大概9岁多，当我跟你谈到性保护时，你很认真的听着，一副轻松的样子。然后我跟你谈到了，在你成年之前，在你的身体发育没有完成的时候，你不可以发生性行为，因为那对你的心理生理可能会有非常大的损伤，因为我们的文化中，对此有诸多的禁忌，这对我来讲，可能是最艰难的部分。但那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很轻松，你那时候还是个乖宝宝，还没有进入青春期时的独立思考，所以你很愉快的向我保证你会的，我知道，这个话题还远远没有完成。我想这次郑重的谈话对你是起作用的，因为我也观察到，随着你的长大，生活中我们遇到一些情景，当涉及到一些与性相关的内容时，我们母女间可以自由的去说，尽管有时候只是在用开玩笑的方式去说。我还记得有一次你问我男生为什么会炫富，我说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财富代表着雄性动物的能力，比如拥有非常多的猎物，也代表着他希望被看到他有强大的性能力，你当时大叫“妈，你把我三观都毁了”，然后我看到了你的脸红，我知道，现在，你是真正知道了性是什么。当你可以跟我去嚷嚷又在大笑时，我知道，你内心对性这件事是轻松的也会有好奇。男生到底为什么炫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炫富引起了宝贝你的反应，有时候，这些反应会非常隐秘的推动我们做一些事情，比如当你很烦他这样的时候，其实烦的背后可能是在抵御他唤醒了你对他的期待，所以，孩子，当你明白了炫富背后的诱惑时，你就可以更好的让自己去选择如何与他相处。

孩子，随着你的年龄一天天长大，我看到你的身体在发育起来，我知道你在你的世界里是一个受欢迎的小姑娘，也知道你有时会让老师也让我抓狂，但我不担心这些，因为我知道这些全都是你在探索这个世界。可是我担心一件事，就是你会如何去发展与同性与异性的关系，青春期对一个人来说，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你们的身体开始发育，心理也在快速变化。同时，这个阶段对学校也是巨大的考验，面对这么一大群正在发展独立自我的孩子，校长老师的焦虑可能非常巨大，为了缓解这些焦虑，最容易的办法就是立规矩：不许恋爱，不许留长发，不许穿漂亮衣服，等等。对于这些规矩，我知道你是有抵触的，哪个青春年少的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美丽的，是有吸引力的呢？其实我也有担心，因为，青春期，正是发展你们的性别认同的重要时期，当你们的所有性别特征都被掩盖起来，当你们天然的好奇都被禁止的时候，我担心你会错过人生这么重要的发展时期，因为这个年纪所学到的与异性相处的经验，可能会成为你今后寻找伴侣的重要基础，在你这个年纪，学习与同龄的异性相处，比向年长的异性学习更重要，也安全得多。但同时，你也要作为一个社会人，去学习适应社会框架，所以，这些规矩虽然是有那么点扼杀人性的，但你也要在这个过程中去学会遵守，同时又不至于妨碍你自己的发展，我想，这并不容易做到，在需要与限制之间寻找到一个安全的平衡点，是需要非常好的自我功能的。所以，我就非常想跟你谈谈这件事。

在我的工作，碰到过不少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对自己的性问题充满了困惑，他们有人担心自己是同性恋，有人担心自己无法很好的管理自己的性冲动，也有人害怕自己发育得太快而有太多性的魅力等。

我一直记得一个跟我一同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小姑娘，她来的时候，头发短短的，说话很腼腆，她告诉我，她刚和她的一个同性朋友“分手”，我让她再讲详细一些，然后她告诉我，那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原本她们的关系非常好，可是后来那个女孩子不愿再与她一起玩了。我问她为什么用了“分手”这个词，她告诉我，她担心自己是同性恋，这就是她来到咨询室的原因。我问她是怎么有这些担心的，她说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的头发很短，再问她为什么要剪这么短，她告诉我是学校的要求。于是，我知道了，在她的发展中，她在性别认同方面，发生了困难。当我细细去问她与另一个女孩子的关系时，那并不是一段同性恋情，而是强烈的依附需要，而这个需要是与她家庭的动荡相关的，她在家庭中完全不能获得情感的满足。这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借助于她的情感需求表达出了成长的困惑和家庭的困难。一个孩子，当他在家庭中无法感受到爱与安全时，他就会寻找其他的方式来满足这部分需要，这个女孩子寻找到的是她的同龄伙伴，对于她来说，因为“早恋”的雷区就在那里，她是不敢去触碰那个禁区的，于是她选择了将她强烈的情感需要，投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因为这对她是安全的，她可以因此避开“早恋”的嫌疑，同时又可以使自己的情感得到寄托。可是，这也给她带来了困惑，她担心自己对那个女孩子的情感是超限的，是“不正常“的，再加上的她的短发，让她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产生疑惑，所以，她完全无法分辨自己的情感需要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这其实是让人非常心痛的一件事，她的成长过程中，缺少的并不仅仅是情感的支持，更多的是来自成人世界的接纳与引导。所以，孩子，我希望你的成长可以比那个孩子轻松些，在你的生活中，如果遇上这样那样的困惑，我愿意成为那个倾听和帮助的人，我不敢保证我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我愿意与你一起去寻找解决的方案，所以，请你记得，当你遇上困难的时候，妈妈还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其实，前面说到的现像在青春期孩子中并不少见，在青春期，的确有一部分孩子对同性的情感需要是比对异性的需要更加强烈的，在女孩子中这个现象会更多些。这可能与学校的制度有关，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在从心理上与父母断奶，但其实情感需要又非常强烈，所以，他们会在同伴中寻找情感支持，当与异性交往受限制时，他们就会倾向于在同性中寻找情感联结。同时，因为女孩子在成长中与母亲之间往往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所以，当她进入青春期，开始与母亲之间拉开一些距离时，她可能也会在同性伙伴中寻找替代性的情感，就是与另外一个女孩儿发展非常亲密的情感关系。但这样的亲密需求与同性恋情是不同的，当她的情感需求渐渐可以从更多的方式获得满足时，她对同性的情感需求就会慢慢收回。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些，因为只有当你了解得越多时，你才不会被它困住，人是如此复杂的动物，透过行为，透过现象，我们去接触深层的内容时，就会感受到生命的神奇。

关于同性恋这件事，我想，孩子，也许你应该对人这个物种了解更多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具有双性恋特质的，在这个世界上极端的同性恋或极端的异性恋并不多，我们每个人就像是处于一条线段上，这条线段一头是单纯的同性恋，一头是单纯的异性恋，而我们大多数人是处于线段中的某个点，而不是端点上，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有双性爱的需求，只不过是更偏向哪个方向而已。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这两个人成为我们生命最重要的男人和女人，我们也是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学会了与男人相处和与女人相处的方式。在我们的内心，我们爱着这两个人，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我们与他们相处的方式也会影响到我们将来的性取向。一个人性取向的形成，是一件有些复杂的事情，你只要知道，当你去爱一个人时，那没有错，虽然我期待你将来能像大多数人一样，找一个你爱的男人结婚生子，但对你的成人生活，我不会给你施加什么压力，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只要你生活得开心。跟你讲这些，并不是我想鼓励你发展同性恋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有选择生活的权力，你不必让自己像前面说的那个女孩儿一样，背负太多的精神压力。同时，我也希望当你了解了这些内容之后，你可以有更多的能力去接纳你身边可能出现的同性恋情，他们不是异类，他们只是选择对他们而言，会让他们感觉到幸福的方式，这是他们的权力，我们谁都没有权力去歧视和排斥他们。当然，还有一件事你是应该知道的，其实，同性间的友谊本来就是同性恋情的升华，所以，你那群小闺蜜的存在虽然让老师头疼，但你们的那些捣蛋行为其实是让我开心的，因为那让我看到你们这些孩子在发展中的自由。未受限的发展，对你们的人生来讲，会成为非常宝贵的财富。看你们那么开心的在一起，看你们彼此陪伴着长大，对妈妈而言，也是一件很幸福很开心的事。

我还想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是性行为和性保护的话题。孩子，当我们说到男孩子炫富时，你的脸红让我感受到你已经对性行为有所了解，但关于这件事，我想你还需要了解更多。在两性关系中，性不仅仅是性行为那么简单，很多看起来象是生理性的冲动背后，其实都有心理性的原因，性行为之中，其实有许多亲密的需要、爱的需要、被接纳被认可的需要、能力的需要，等等。所以，性这件事其实还是蛮复杂的，去区分这些需要本身也是挺重要的一件。比如当一个孩子在生活中情感需要、成就需要无法获得满足时，他可能就会滋生出一些借助于性的满足来获得补偿或是平衡的需要，对于还未成年的你们来讲，这是有些危险事情，因为不管什么事情发生，我们的内心都需要做大量工作，去平衡社会、心理、环境等等的要求，而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是非常艰巨的一项工作。所以，在这个年龄段，你们开始对异性好奇，开始有身体的变化，开始有一些性的冲动，这些都是正常的，可是，正常并不意味着可以任由它失控。所以，你需要学会一方面接受这些变化和需要的发生，一方面要学会去管理来自自己身体的冲动，让自己不要在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发生性行为，当你成年之后，也要保护自己远离不安全的性行为，比如混乱的性关系。因为性关系的混乱也绝不仅仅是性方面的混乱，那是与内心的混乱紧密相联的，远离混乱的性关系，其实是要保护自己远离痛苦和艰难的局面。

孩子，也许我今天跟你讲的这些，其实都是你早就了解的，但是，妈妈还是愿意亲自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至爱，在你长大的路上，我希望我是见证和陪伴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你会离开妈妈，去过只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希望，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可以一直陪伴着你，不是要让你记住这些话从而去遵守什么，而是希望你知道，妈妈爱你，当你生命中遇上困惑的时候，妈妈愿意成为那个陪伴在你的身边，同你一起去面对和探索的人。

转载自知乎专栏：心理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