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如何假装你很懂诺贝尔文学奖?
几天来,朋友圈里频见米兰·昆德拉的名字,有他的文章和语录,也有关于他的文字。于是知道,诺贝尔又要开文学奖了,健在的老先生们又要被惦记一次。
不过,如果你想显得内行一点,想在一群人里面脱颖而出,这句话就得这么说:“健在的老家伙们又要骚动一次。”
充内行的几个要素:世故的口吻、冷知识、八卦、阴谋论。世故的口吻,不多说了,多看几个视频,想象一下自己在场还认识好些人。冷知识,这个很重要。诺奖得主大多七老八十,所以如果你能说出一些比较年轻的得主,准能shock一些人。首先,你可以纠正一个以讹传讹的说法:迄今最年轻的得主,不是1957年的加缪(获奖时44岁),而是1907年的路德亚德·吉卜林(42岁),传讹的根源在于加缪名气太大,而且英年早逝,“最年轻得主”一说比较符合人们的情感期待。至于吉卜林写过点什么,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是个梦想给英帝国主义还魂的作家,你只需把这一点抬出来,别人就不方便多问。
那么最年长的作家又是谁呢?2007年的多丽丝·莱辛,获奖时88岁,应该可以了吧?不,你得牢牢记住E.A.卡尔费尔德的名字。此人写诗,在1931年,已经平躺在坟墓里的情况下,被“追授”为诺奖得主,后来再无此类案例。他写过什么诗,那也不是你需要关心的,因为,很幸运,他的诗即使在瑞典国内也少人问津了,相反,你可以点出卡尔费尔德的获奖曾让瑞典皇家学院的公信力大跌,使得他们下不为例——你又可以赢得一批围观群众的心。
好,这就说到瑞典诗人了。无论怎样,你要抽出一个双休日,记住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ranstromer)的名字,实在不行就像美国人一样,想想“变形金刚”(Transformer)。跟卡尔费尔德相反,2011年给特朗斯特罗姆发奖,瑞典人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因为之前奖励过的瑞典人——6个半,半个是奈丽·萨克斯,拿着瑞典国籍的德语犹太女诗人(记不住就算了)——几乎无一人无争议,尤其1974年一起得奖的那二位,雍松、马丁逊,谁还记得他们呢?但你若真记住这两个人名,并且记住他们当初自己是诺奖审评团里的人,你又可以赢得一批围观群众的心。你已经有两批心了。
好,说到一起得奖,我们就慢慢摸到诺奖冷知识的边缘了。掌握冷知识是装逼必备,因为愚蠢的人类,脑袋里埋着一根比千寻长江铁锁还稳固的因果链,他们想:哇,你连这么冷门的事都知道,那无疑别的你也都知道了。世上的聪明人,都是善于藏起自己的蠢而欺负别人的蠢的人,这点,我不说你也懂。
一起得奖的有谁呢?除1974年外,还有1904年,1917年,1966年,看上去不多,但不好记,因为缺乏记忆的抓手,尤其1917年那俩丹麦人,他们的书很少有人读了,连北欧人疙疙瘩瘩的名字,能念全的人都不多了,他们被选出来,主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已拖得太长了,整个欧洲都快给拖死了。然后,1944年,诺奖选出来的获奖作家也是一位丹麦人,也是一个今天很少有人提到的作家,J.V.延森。你看,丹麦这个国家,还是很治愈的。
你若能谈论一下丹麦在诺贝尔文学奖史上的特殊贡献,你又可以赢得一批围观群众的心。
有一个品牌叫诺贝尔瓷砖,跟诺贝尔没啥关系,不过五十年前,诺贝尔文学奖倒是经常像一块瓷砖似的,把人贴脸哆嗦一下。记住,一旦有人念叨“冷门”之类,你就要跳将出来说,行啦,要说爆冷门,哪里轮得到现在。然后,你当当当当连名带姓背出一批北欧获奖者的名字,什么西格丽德·温塞特啦,什么哈尔多尔·拉克斯内斯啦,什么帕尔·拉格奎斯特啦,什么比昂斯切尔纳·比昂松啦,什么弗朗茨·埃米尔·西伦帕啦,能说多少说多少。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些日子,诺贝尔文学奖的确隔三差五地发给大冻省的文人们,他们之中,至今还比较有名的算是挪威人汉姆生,冰岛人拉克斯内斯可以算半个。“拉克斯内斯其实写得很好”“彭托皮丹其实是个被忽略的大师”——这种话平时多练练,有益无害。
当别人也注意到冷知识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比如,1962年的美国作家斯坦贝克,总有人说那是冷门,这时你要站出来说,其实吧,斯坦贝克那会儿很红很红的,只是今天我们不太提,在美国,他的地位一度要攀上莎士比亚呢。你再抓几个类似的伪冷门出来:高尔斯华绥、赛珍珠、霍普特曼、梅特林克……你手里的心越来越多了。
同样道理,如果有人在大谈“诺贝尔文学奖的政治因素”,你作为行家,大可不必跟他们掺乎什么高行健、索尔仁尼琴,那简直太俗了,俗不可耐,比上两代苦大仇深的公知还不如。我建议你跟他们谈罗素,对了,1950年得奖的那位哲学家。你站起来,表示从罗素开始,1950年代的十个得主全都是欧白男——欧洲男性白人,这是多么政治正确的一段时期呀!然后,你再谈谈1950年的罗素和1960年的圣-琼·佩斯,其实也都是诺贝尔和平奖的合适人选,他们一个参加过反核示威,另一个曾为欧洲的统一尽力(怎么尽力的不用细说),那些只知人云亦云的家伙,自然就退下了。
(资料图:当地时间10月11日,德国法兰克福国际书展,摄影记者拍摄莫言小说《檀香刑》德文版)
新世纪的诺奖一直在插红旗:让世界地图上未能染指过这一桂冠的国家,如匈牙利、奥地利、土耳其、加拿大、中国都尝一尝味道。所以,当人们说到莫言拿奖时,你把这个背景揭出来,可以给自己加分;绝不要跟那些公知走,扯什么作家良知、中瑞关系云云。阴谋论也是分档次的……什么?莫言的书我读过没?您别开玩笑了,咱都中国人对吧,不看也知道他写的是啥。
接着,你可以宣称,现在中国人的诺奖情结已摘,就剩一些有海外敌对势力背景的家伙在唧歪个不停。现在难受的是美国人,唯一的超级大国,已经二十年没有拿过诺奖啦,自从1962年之后,还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白人拿诺奖哪,这叫一个如坐针毡哪,怎么回事?
你看,主动权在你手上了。
别人会说,这个嘛,说明诺奖的眼光已经世界性了,不再围着美国转了,或者,他们又会重弹政治的老调,说诺奖瞧不起世界警察,连累了该国的作家也得不到奖云云。这时,你就得掌握一些基本的八卦,你说,喂,你们晓得吗?美国最众望所归的诺奖候选人,菲利普·罗思,他犯了大忌,他跟美国前辈,同样屡次获得提名却没能得奖的诺曼·梅勒一样,都是厌女症患者。你看他的书,写得多么淫,动不动就是老教授泡小女生,可是他这个人又说女人是妖孽,男人出轨都是女人诱唆的。所以,不劳瑞典老头子们动手,很多人都看不上他。
可是呢——你话锋一转——那些没得过诺奖的人就不好了吗?不是的!你看托尔斯泰得过吗?没有。卡夫卡得过吗?没有。普鲁斯特、乔伊斯、易卜生、博尔赫斯得过吗?没有。鲁迅也没有。张爱玲,这么勤奋的好作家,死了还在出书,也没有。——说到这里,你看众人露出了恍然且感激的表情:你在显示了自己的专业之后,也留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你真好。
老舍,王小波,王朔、韩寒,村上春树,昆德拉……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罗列心目中的该得却未能得到诺奖的人选,说到昆德拉的时候,你可以打断他们:昆德拉,那啥,今年他很有希望。然后,一群人围上来问个究竟:为什么啊,我们都知道的外国作家里面居然有大热门?你就可以娓娓道来:二十年前他大热,二十年后他就算是冷门了,而诺奖是最喜欢冷门的……
差不多了。掌握好这些知识和谈话技巧,你至少已站在了世界文学的前沿。但我还想补一点超纲的。
昆德拉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诺奖,是因为他自己说过,大众传媒,总是使一个人,而不是他的作品成名。他在《耶路撒冷演讲》中转引福楼拜的说法,说小说家是“希望消失在他的作品后面的人”,他们拒当公众人物,“一旦扮演公众人物的角色,就使他的作品处于危险的境地,因为它可能被视为他的行为、他的宣言、他采取的立场的附庸”。
所以,诺奖用忽略他来成全他,否则,他就不可能安然躲在作品后边了,要被拉出来示众、归类、解读了。作家拒绝成为谈资,但这很难,几乎不可能,因为诺奖这个世界文学唯一的big event,本身就是谈资。对此,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们这些深受大众传媒之哺养的人,就不要跟保守乖戾的作家一般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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