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谁的青春不奋斗
在温州市苍南县一个叫金乡的小镇,有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在此隐居了10多年,平日里养着一池子锦鲤,偶尔会到镇上买买鱼食。他已被很多人遗忘,但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叶文贵”曾经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1978年改革开放后,不足两万人的金乡镇成为中国最著名的铝制徽章制品集散地。从黑龙江插队回来的青年叶文贵却没有办铝制品厂,而是独辟蹊径,约了17位亲友,每人投资400元办起了铝板加工厂,为徽章企业提供原材料。
这家不起眼的小工厂4个月就收回了全部投资,赚的钱远远超过了生产徽章的同乡们。而在旁人的惊羡目光中,叶文贵的PVC薄膜厂建成投产,每吨边角废料1000元收进来,加工后2600元卖出去,产品供不应求。
“最紧张的时候,当时一天能挣两万多元,做起来像印钞票一样……”叶文贵现在站在曾属于他的红砖厂房外,淡淡地说。
几年间,这个青年先后办了5家工厂,“赚不完的钱,办不完的厂”是他给那个年代留下的创业名言。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他的厂里转了3圈后,留下一句这样的评语:“了不起的新型企业家。”
1984年4月8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一条很特别的消息,个体户叶文贵就任苍南县金乡区副区长。“个体户当官?!”这在当时的中国是个爆炸性的新闻。而短短3个月后,说自己“不会做官”的叶文贵就挂冠而去。这一年,叶文贵才34岁。
1987年3月10日,经中国人民银行温州市分行批准,叶文贵的金乡包装材料厂开始发行股票,成为中国最早发行股票的私人企业之一。德国《明镜周刊》派出记者史德安专程到金乡采访他。
同年,全国评选出了100名优秀农民企业家,但是,到北京领奖的只有99位。
唯一没去领奖的当选者叶文贵,正在开始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疯狂行动——研发中国第一辆电动轿车。
“当时就是想搞个车子玩玩。”叶文贵一边整理着泛黄的造车图纸,一边回忆说,“当时全中国一共有16家轿车厂,自己一个轿车牌子都没有。所以我觉得,试试看,自己造一个中国人的牌子。还有一个理由:汽油车有污染,电动车没有污染。”
1988年初夏,温州最著名的企业家叶文贵“消失”了。他在当年温州最好的饭店包了一个套房,开始招兵买马。来自航天、造船、冶金等行业的各路专家来到温州,“天天在那儿画图”。那是一场与全世界电动汽车研究者同步开始的竞赛。
1989年2月的一个傍晚,一辆像玩具铁皮车的小汽车悄悄从温州市区开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异样。车里面坐的是叶文贵和他的3个同事,这是他们造出的第一辆电动轿车“叶丰零号车”。从研发到上路,只用了短短的6个月。
“当时我们一路开上山,我看到下面万家灯火,往远处一直看到瓯江边,全看到了!我觉得自己造出一个‘破车子’,能坐4个人,高兴坏了……”叶文贵说。
而在同时,世界各大汽车厂商也进行着电动汽车的研发。电池寿命短、车开不远,渐渐成为各国研究者的共识,远在中国南方一隅的叶文贵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1989年2月,他专程前往美国考察电动车技术,开始研究动力革新。然后,他在温州市龙湾经济开发区的25亩土地上,邀请了清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复旦大学、交通大学等国内33所院校和研究机构的专家,前来共同研发中国第一辆混合动力汽车。他的财富就像流水一样,投到了无底洞般的研发中。
1990年10月,叶文贵成功推出“叶丰—Ⅱ”号车。这是一辆真正意义上的混合动力车,它拥有容量强大的蓄电池组,一次充电可行驶200多公里。同时,装上了叶文贵自行研制的专用双缸水冷汽油发动机。在当时,“叶丰—Ⅱ”的技术已占世界同行业领先水平。
在此4年后,德国大众公司混合动力汽车研发成功。又过3年的1997年,日本丰田普锐斯混合动力汽车研发成功。
1990年10月,一张金字证书从北京寄来,“叶丰—Ⅰ”电动车被国家四部委评选为“国家级新产品”。次年,在深圳的中国电动汽车研讨会上,叶文贵和他的汽车一鸣惊人,和别人“装个电动机,放几个电瓶”的样车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叶文贵的面前:他没钱了。几年来,叶文贵投入电动汽车研究的资金已超过2000万元。
温州苍南县金乡镇原党委书记金钦治回忆:“他当时想得很乐观,觉得如果拿到国家专利,国家扶持,他能够上去的。结果资金拿不下来。”
事实上,叶文贵并非没有机会获得投资。1991年,温州市政府和深圳某部门曾进行过一次谈判。当时,深圳方面提出把电动车事业变成温州和深圳共同开发的项目,但温州方面不同意,说“技术不能转让给深圳”。
无奈之下,叶文贵开始出卖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产业。从工厂、房产到果园,在金乡镇私营经济最兴旺的时候,他一个又一个地卖掉了自己的产业……
1993年8月,“叶丰—Ⅲ”号车面世。同年,叶文贵收到了来自“北京2000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申办委员会”的信函,同意叶丰牌电动车作为未来奥运场馆的使用车。他依然抱有一线希望。
同年夏天,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万里迢迢来到了金乡,他的名字叫罗耶·凯勒(RoyKaylor),是一位来自美国加州的电动汽车专家,想合作生产或加工。这是叶文贵获得投资的最后机会。
但双方的谈判却在成品车挂什么牌子的问题上陷入了僵局。
“我说我要挂我的‘叶丰牌’,他说不行。他说,挂你的‘叶丰牌’进不了美国、欧洲市场,非得用他们美国的牌子。我想,我这样不是白干了吗?我替美国人打工了。”叶文贵说。
他放弃了。一周后,美国投资者离开了。
1994年秋天,“叶丰YF—HEV”车型试车。这辆有着漂亮流线型车身的概念车,一上路就吸引了无数人好奇的目光。而当时的叶文贵已是山穷水尽。
1995年5月1日,叶文贵送走了帮他画完最后一张图纸的最后一位工程师。然后,他拿自己用了多年的大哥大手机换了一头毛驴,从此闭门谢客,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10多年过去了,当摄制组造访时,生满杂草的老车库里,那辆在今天看来依然“外型前卫”的第四代红色样车,还能开动。在它身上,曾寄托了叶文贵半生的梦想,耗尽了他的千万资产。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传奇企业家说:“对于做车来讲,我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别人从做买卖的角度,说我钱投进去就得有投资回报,但这是不好比较的。”
叶文贵已年近花甲。如今,比他晚10年起步的同学、徒弟都已坐拥几千万元,有的甚至是亿万身家。但他的夫人说,他的一生相当于别人活了十辈子,非常精彩。
不久前,在家过了10年闲逸生活的叶文贵,接到国内多家汽车工业集团的邀请,希望共享他的独家专利,重新开发。这个难得的机会,也许能帮他续写未竟的汽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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