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我做了一切,只是为了不被干掉
当日秦二世胡亥,跟赵高闹矛盾。赵高指鹿为马之后,确认朝臣已经没啥威胁了,便指派阎乐,前去弑君。秦二世被逼到墙角,这才知道急了。人不能干等死啊,便跟阎乐讨价还价:
“吾愿得一郡为王。”被拒绝。
“愿为万户侯。”被拒绝。
“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当个平民老百姓总可以吧?
阎乐都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动手杀了。
司马迁虽然爱编故事,但并非话痨。如此一问一答的周至谈话,想想意思,很是深远:
你上了那个舞台,而已经没有对抗的力气时,就只能被吃掉,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了。
本来嘛,胡亥的要求,提得也不算过分:自愿当个平民百姓,无权无势,也威胁不到赵高了,为什么非得赶尽杀绝呢?
另一个例子:二世被弑时,外头项羽和刘邦正龙行虎步,分两路朝咸阳逼来,而他们身后,就是楚国名义的领袖、实际的旗帜楚怀王。这厮本来是楚国末裔,一个地道放牛娃,按说楚国被灭,他就没啥威胁了;不料天下一乱,他就又有作用,被扶将起来了。所以,也难怪赵高要对胡亥斩尽杀绝——虽然是废物了,哪天谁把他一奉立,举旗折腾,那谁受得了?当年陈胜吴广起义,瞎扯淡说是奉了秦国原来的太子爷扶苏之命,还跟项羽的爷爷项燕联合,一个秦国废太子和一个已故的楚国将军能折腾在一起,真是瞎扯——但有人信,你怎么办哪?
用赵匡胤的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楚怀王、秦二世,都进了这个圈子,那就都是能逼近卧榻的人了。赵匡胤后来杯酒释兵权时,话说得很厉害:“有朝一日,有人以黄袍披在你身上,拥戴你当皇帝,那时还由得着你们吗?”黎元洪先生,当年就一定这么想:干嘛要拥立我啊?!关我啥事儿啊?!
所以,卧榻之侧,一切有威胁的,都可能被干掉。大家如果不甘于被干掉,就得竭力求生。
曹操五十六岁那年,交出了著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这封表章写得明白:
他少年时,也不过像夏秋读书,冬春射猎;后来参军,理想不过是封侯,死时墓碑上刻个征西将军就高兴了。所以他后来因缘际会,位极人臣,已经过了自己的期望。但是:
想要他交出兵权?没门。因为他一交出兵权,就会被人坑害。不能为了点不贪图功名的虚名,就让自己处于实祸之中啊。
说穿了:兄弟我爬这么高蹲在这里为什么?不想死!
(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无独有偶,陈寿写刘备,也有这么段。他认为刘备折而不挠,始终不肯栖身于曹操之下,可能是察觉曹操的度量必然容不下自己。所以刘备哪怕四十六岁了,还是不肯老实当个县干部,还是要去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来,一路跟曹操对着干。他这么做,不止是跟曹操竞争天下,还是为了避害。
说穿了:我也不想河北山东湖北湖南四川陕西到处跑啊,说是为了大业,可也是为了活命啊!
(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
按说刘备曹操,那可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应该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吞吐天下宰割山河。可是到老来,曹操承认自己握着兵权是为了避害,刘备被认为五十多岁入川开基业,是为了避害——敢情二位闯一世基业,就是为了别被人害死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到了那个地步,可进而不可退了。
马其顿的腓力二世,本来是当朝国王佩尔蒂卡斯三世的弟弟。少年时他在底比斯当人质,仿佛燕太子丹;幸而他运气好,在那里遇到名将伊巴米农达,授了不少内功心法;回得国来,等兄长佩尔蒂卡斯三世过世,侄儿阿敏塔斯四世登基,腓力立刻废了侄儿,自立为王。登基八年后,腓力二世的王后,伊庇鲁斯公主奥林匹亚丝,生了个儿子。当此子出生时,奥林匹亚丝梦见雷电,腓力二世梦见自己用狮子封印了奥林匹亚丝的阴道——这类事儿搁中国史传里,自然是霞光满天,异香满室:
这位少爷,就是后来的亚历山大大帝了。
然后就是亚历山大二十岁时,腓力二世被保镖保萨尼亚斯刺杀。此事至今是悬案。亚里士多德认为保萨尼亚斯得罪了腓力的岳父阿塔罗斯,之后的史学家则推演出保萨尼亚斯跟腓力是同性之爱,这是场情杀。
但有位叫查士丁的先生认为,得看最终得利者是谁——是谁呢?
就在腓力二世遇刺前一年,亚历山大十九岁,得知爹娘要离婚。腓力二世跟奥林匹亚丝离婚,立马娶了马其顿豪门阿塔卢斯的侄女克里奥帕特拉——多年后埃及艳后就起这名儿。大婚之日,新任国舅爷阿塔卢斯太得意了,说:
“马其顿王室将会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这话的意思:亚历山大的老娘奥林匹亚丝已成废妃,亚历山大虽还坐着继承人之位,但位置不稳;假若克里奥帕特拉生个儿子,势必就得成为马其顿未来国王。
那么,腓力二世一死,亚历山大又干了什么?
他立刻通过减税赢得马其顿军队的效忠,启动军队,迂回色萨利守军侧翼,逼迫色萨利同盟奉他为盟主;然后直进温泉关,逼得德尔斐同盟承认他是腓力的继承人;科林斯邦联大会立刻选他为最高统帅,继承腓力的地位。
然后:
就在他爸爸的葬礼之后不久,亚历山大处死了国舅爷阿塔卢斯,放任老娘奥林匹亚丝杀掉了后妈克里奥帕特拉及其子。亚历山大再处死阿敏塔斯——就是他父亲的侄儿、父亲的前任马其顿国王——如此就处决了一切有可能跟他争夺继承权的人。
有趣的是,当时和后世,亚历山大很被称道的一点,是他高贵的品德。《西洋世界军事史》里头,富勒写道:
“他所有品行中最特立独行的还是他的道德观。在他所处的时代,同情心被看成是英雄气慨的对立面,他却能同情别人,特别是怜悯不幸的人……几乎所有时代,女人问题一直被认为是军人的合法污点,可是亚历山大对这个问题的态度,表现出与他同时代的其他人相比简直就生活在另一种道德世界里。他不仅以皇族礼节对待被俘的大流士妻女,而且对强奸更是深恶痛绝,那时这种行为在战争中已成为普遍现象。”
哪怕亚历山大可能摆不脱父亲死亡事件的干系,接位之后下手对付亲眷们也狠辣无比,但在其他时候,他的道德还是引人赞颂。因为舞台已经不一样了。在处于生死之地时,道德法则这玩意,很难说了。
在那些舞台上。世界仿佛《大逃杀》一样,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你得站队,你得想法子活下去。权柄就是你自卫的武器。许多人看起来贪得无厌,恋栈不去,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已经进了这么个漩涡,又不想坐以待毙。
当然,在一个相对开明的制度下,放弃了自卫武器的人,依然可能过个好好的、普通人的生活。南北战争打完,南方战败,首席王牌李将军,还是可以去当校长,而且获得盛誉:因为那会儿的美国,已经处于一个,不说文明吧,起码愿意标榜文明的时代了。
可是在中国古代那种不那么开明的制度下,一旦丢了手中兵器,便会立刻遭遇杀身之祸。所以,我们不能责怪历史上的那帮人,常会如饥似渴、贪心不足、自不量力。他们也许只是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做出了自己能做的,当时看来最优的选择。一如曹操所说,一旦放弃权柄,他可能立刻就完蛋。外人看来的挣扎、招摇、折腾,难免觉得或残忍,或愚蠢,但于他们自己看来,却是竭力发出暗号,勾连朋友,好自我保存,最后,也无非为了活下去。毕竟,在一个没有规则的舞台上,一旦你没有防身之力,便会像胡亥似的:必须被干掉以绝后患,而你连讨价还价,都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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