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丨管虎 拍《八佰》的初衷是什么……
一、《八佰》的社会意义远远超过于电影本身
谭飞:欢迎来到《四味毒叔》,我们今天很高兴请到了管虎导演。那么其实你的注意力已经主要转到了《八佰》上面。
管虎:对,只做这一件事。
谭飞:但是丁善玺的《八百壮士》很多人都知道,特别是林青霞那张剧照。
管虎:柯俊雄。
谭飞:柯俊雄的那个英姿飒爽的那个感觉,而且谢晋元这个故事已经是在历史书上是有记载的。
管虎:对。
谭飞:这就说明它既然是一个比较具象的历史事件,它的改编空间好像难度就大一些,你怎么去克服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规划?
管虎:其实我完全可以这几年就做点别的事儿啊,做好多电影。但我带着我们好多优秀的主创,全是一线的摄影美术,这几年什么也没干,就这一件事,从搭景开始,大家以为我们疯了,我们肯定没疯嘛。就是我觉得这个事件里面它是有一点儿特别之处的,因为1975年的电影它没办法,它受历史环境限制。今天不一样了,它是一个中国人的故事,它又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战斗,全世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百姓就跟看戏似的,在旁边围着看,真枪实弹,然后呢它又事关民族性当中最重要的一环。1937年,其实这帮小孩你问他们,他们都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就等于撕破脸,人家就欺负你了,不是打你一拳给你一巴掌,他是踩地上往你脸上撒尿了,受这么大羞辱。然后就说人不好好抗日,但是咱们自己有没有问题,就是我们着眼点怎么进入这个故事,这个是最重要的,这故事带给我们的一定是之后的一些战役不具备的事儿。所以我们所有人包括您说的谢晋元的人物设定,老百姓的各种回忆录,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个仓库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外围的嘛,所以我想知道,我觉得做电影的人有责任,让观众知道,我必须带着他们重新走过那段历史,重新走过那四天,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相信里面肯定特别奇观,我想身临其境地让他们逼真地还原这件事情,所以我们就花大量的功夫,最后它就变成一大工程,系统工程了。
谭飞:所以一比一地搞了一个仓库。
管虎:一比一复制了,就是搭真砖实瓦搭起来的四行仓库,它是一大工程。这个时候对我而言,对我们所有主创而言,它不是一电影,就远远超过一个电影,它是社会的一个事儿,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事儿,这也不怕说酸词儿,确实是这样子,我们老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们,召唤着我必须得过去,我觉得真是有这个感觉。
谭飞:但我发现你的这个爱好真的是一以贯之的,你喜欢这种在狭窄空间展现一种人的绝地的命运或者他的一个变化,那么这样的一个四行仓库呢,大家可能好多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怎么样在螺丝壳里做道场?怎么样去规避掉一些敏感的东西,因为你也知道涉及这个,在咱们国家的语境下还是会有一些规定的,你怎么样在这种语境下做到一个极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了?
管虎:这招数毫无疑问是肯定很多了啊,包括策略,但是,如果现在我说出来以后就变成不是招数了,对吧。
谭飞:或者别人就用去了。
管虎:对对对,其实我觉得像这种,它是个工程学,这方面对我来说能告诉你的是,我是有意的,就是挑战一点儿自己没做过的事儿,就是没有把握的事,我要做有把握的事,我觉得特没劲,这个事太没把握。
谭飞:我觉得在艺术上你比较喜新厌旧。
管虎:对对对,所以您刚才说的这几项它都是挑战没把握的事儿里面其中一项,还有更多的。那对我来说呢,在这个年纪在这个成熟度,尤其是心智成熟度上,我觉得做这事儿是比较得体的,我就是为了克服这些困难而生的嘛。结果不知道怎么样,但我必须得经历这个过程,所以其实对我来说多多少少真的是有一个责任在这儿,就是说大了是对这个国家电影,说小是对我自己得有一个责任,要不然我告慰不了自己,过不去自己这关。
谭飞:就是你还是得有你的一个基本的想法在里面,不是好像一听说这种片子,一般人都会想去靠拢什么,或者说能不能在国家主流叙事下找到一个新的空间。
管虎:您说的这个都是电影以外的事,就所有东西都在算计,这是观众的感觉。这个电影票房的天花板,女孩爱不爱看,然后什么政府的要求等等,我就让所有人,包括我们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不要算计这些,真真正正的不去算计这些反而很舒服。
谭飞:电影就是这样。
管虎:其实关于电影本体的这种辩论应该更多,电影以外批判的声音其实不归我们,更多的应该就电影本体的讨论,这个我觉得现在极为缺乏。我就说作为电影导演,现在没有荣誉感,就像80年代的时候,那诗人都很容易感染画家,是不是精神引领文化人?50年代随便的大明星谢芳老师等等,他们都是精神引领。现在做电影导演,我觉得就跟打工的差不太多,就是干活的,我要跟所有人说,《八佰》是要做件事儿,而不是干活,我要干活就不干这活儿了,所以有人愿意跟着我做这件事情,真的挺感谢他们的,我觉得还是有一批人是重视电影本体的。
二、从“群演认知”看中国电影工业化变革
谭飞:我看您在慢慢披露一些演员啊,听说有八大男星会加盟。
管虎:八大男星是真的。
谭飞:也会有一些《老炮儿》合作过的演员。
管虎:他们都这么说,这肯定会有,做哪个戏都会有一些,一定会有自己特别熟悉的、特别好的、也不用磨合而且人家愿意合作的人。
谭飞:嗯,前不久我看到一个宣传,而且好多人都转发了,说您这电影里得找型态演员,我第一次在中国这个国家区域内看到型态演员这四个字,那这四个字具体是什么?能不能给这个大家解释一下。
管虎:之前几十年电影的制作它形成了一种手工作坊化的生产,比如说王宝强就是从北影厂门口的群众演员堆里出来的。他们群演的流程是有一个群头,每个群头手里好几百人,然后每天给人多少钱。这帮人已经变成一个职业群演了,不管演什么也都不问了,来了就穿上衣服,大概喊两声,演完就吃盒饭,然后到点儿就走,甚至演一半以后,跑一地儿睡觉,觉得反正你发现不了我。主要演员是没问题的,但是整个电影产品质量下降,你仔细看周边的这些人穿的衣服,就根本不是那个时代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业界普遍认可,被原谅被容忍,不知道怎么形成的这样一个趋势,反正我是容忍不了。你看斯皮尔伯格的《太阳帝国》就在外滩拍的,全是中国的群众演员,有一个算一个,慢慢看特别棒,他怎么做到的?还是这些人,但却完全不一样的效果。近的是李安的《色戒》,车墩那块儿,你看那个控制,为什么我们中国电影做不到,就是我说的分工问题,分工不够细不够好,我说的所谓型态就是这样。既然我们要回溯过去,带着你们重新走过1937年那个苦难史,首先,我为什么要搭这个景,我得相信我在那个环境里,我相信了,你们所有人才能相信,那成千上万的演员,我怎么让他们相信?我没有办法,我不可能让车墩的这些群众演员过来让他们相信。而是告诉所有全国的观众有这么一件事,你们愿意吗?给我三天时间,跟着我一块重新走,我甚至可以给你们上文化课,给你放当年的影像,你们愿意就陪我玩三天。我相信你们投入的程度,投入的精神和认真度是不一样的。中国电影需要变革,需要我所说的这个阶层,而不是现在这种群演阶层,他们对电影的认知,喜欢度,投入度和重视度都不太一样,这种成千上万的演员我不需要。
谭飞:其实你找到了一个局部的症结,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就是中国电影,它还是比较粗放,它在所谓工业的进军过程中老是去看别人的,只是学习特效或者其他什么,它其实忽略了一个基础的东西。
管虎:是啊,就是人,在每个环节当中的人,工业化就是一大机器,每个人都是螺丝,他们每个人在这呆着特别好,尽情尽兴地投入进去,工业化才能形成。咱这全是导演,过两天灯光也都当导演去了,包括作家也去当导演了,但他们就是没办法做好,因为他们就是刚积累一定的经验,但还远远不够。这个行业是允许才华释放的,但你要摆正位置。我去派拉蒙学习的时候,刚进大门,开车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儿特高兴,穿一西服可美了,带着我们开始介绍,我说你那么漂亮,不想当演员吗,她说不想当,我一直在这开车,带着所有人来参观,她说她很享受这个工作。再仔细看那个焦点员都五十多岁了,所有剪接处理、打扫卫生的工作都归她,每个人在自己的职位上一做就是一辈子,这就叫工业。
谭飞:您说的特别对,其实工业是由一个个职业的人所组成的,我们如果只看特技只看钱就可能忽略了更重要的因素。
管虎:对,要光是钱就不叫工业了,那就是土大款砸了。
谭飞:我觉得《八佰》的成功,你说的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就是人的状态一定要对,否则观众没有代入感,因为现在的观众去看那个年代的戏特别不容易产生代入感,没有代入感他当然就没兴趣了,就感觉跟我没关系,要想让观众觉得和自己有关系,演员的状态就一定要对,这样才会有代入感。
管虎:我认为《赛德克巴莱》中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山地族跟日本人打仗,这跟我们没关系,因为时间太远了,但是它一定要透过这个银幕跟现在的人说话,这是电影的最基本的一个功能,就是文化属性,就是把它拿出来讨论,能把它留下来,它才成为文化,过去了,就不是文化了,就成一个文化搬运者了。所以作为导演他有这个阐述权,也有这样一个义务,去透过银幕跟底下那些观众要交流,不管你是37年还是17年。
谭飞:你说得特别对,信息不能旧,信息量不能小,而且这个信息量必须是现代观众感兴趣的信息量。
管虎:对,它是一个现代电影,我相信如果功夫到位,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才能,就是20多岁的小女孩也会喜欢这个电影。现在去算计这件事毫无意义,我只能尽量做到去跟来看的人对话就行了。
谭飞:好,谢谢管虎导演。
管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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