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 有时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
获奖理由
他是中国电影界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多年来以一部部扎实的作品展示着自己对电影的热爱与执着,始终在多变的题材与风格中探寻信仰之所在。他的创作既能激起观众的普遍回响,又始终保有浓烈的作者属性。2020年,他用自己的心血之作,点亮了后疫情时代的影院大幕。他拍摄雄浑的铁与血,也呈现人性幽微的暗与光;他用电影歌颂英雄,也用电影反思战争。
2020年度文化人物
管虎:有时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
本刊记者/隗延章
发于2020.12.14总第976期《中国新闻周刊》
11月27日下午1:45,钓鱼台国宾馆芳华苑3楼的贵宾厅,“2020年度影响力荣誉盛典”尚未开场,嘉宾们都在休息室里寒暄。导演管虎一直坐在贵宾厅的大理石窗台上。其间,嘉宾们先后走过来和管虎问好。管虎站起来,与对方握手寒暄后,又坐回窗台。服务人员几次邀请管虎去沙发落座,都被他婉拒。“坐沙发上不自在。”管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坐窗台上挺好,可以观察眼前的大千世界。”
管虎出生于艺术世家,从小生活的大院里明星云集,但在他的童年记忆中,自己并不合群。近年来,他拍摄的《老炮儿》《八佰》和《金刚川》,累计票房超过50亿元,让他跻身中国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导演行列。但将他纳入中国商业片导演中的考察,他又显得非常特殊,即便最卖座的电影中,也总是带着浓烈的作者属性。
隐忍
当天下午4:30,管虎上台,领取2020年度文化人物的奖项。站在台上,他提到今年疫情期间,电影业的人,很多开始怀疑行业是否能存在下去。“后来《八佰》上映,行业开始回温,电影终将不死。”他这样说道。
对管虎来说,难熬的时刻在去年6月已经到来。彼时,管虎得知《八佰》撤档。那天,他和主创团队成员,坐在一家餐馆,相对无言。管虎决定戒掉他最爱的雪茄,直到《八佰》上映的那一天。
《八佰》是迄今为止管虎倾注心血最多的一部电影。早在十几年前,管虎就萌生拍摄“四行仓库”那段历史的念头。只是打磨剧本就已经花去四年时间。由于搭景问题难以解决等原因,直到四年前,才正式开始拍摄,历时230天,一直拍到2018年4月杀青。
作为国内少见的以正面战场为拍摄对象的战争电影,那些裹挟着民族主义情绪的争论,一直伴随着《八佰》。如今,对于这些曾经的争议,他显得云淡风轻,“每个人说什么话,不管什么出发点,其实都有道理。它不可能没争议,你拍爱情电影还争议呢,由着它吧。”管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但等待上映的那些天里,烦乱随时都在,管虎的儿子本来要和同学一起看《八佰》,但由于影片撤档,没能去成。儿子回家问管虎,“爸爸你是不是拍了一个不好的电影?”管虎将儿子的话转述给一些电影行业的朋友,对方和管虎说,“告诉你儿子,那是个好电影。”管虎的母亲也一直问管虎影片为什么撤档,管虎告诉她“别着急”。
有时,《八佰》的主创团队会被重新召集在一起,为了去完善调整影片。起初一两个月,大家心态煎熬,但慢慢便趋于平静。“大家见面互相没有给压力,都是互相有疏解。对于搞电影的人来说,有时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管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这几年,为了提高隐忍能力,他每周一都会辟谷,不吃饭,只喝水。
疫情突然来临之后,管虎和所有人一样,只能待在家里。那段日子,他重新观看了以往没空重看的电影,比如黑泽明、小津安二郎、科波拉等大师的作品。直到今年年中,《八佰》疫情中定档,并最终在8月21日登上院线。
得知影片定档那天,管虎正在丹东拍摄《金刚川》,他给制片人朱文玖发了一条微信“你进屋一下”。朱文玖走到房间,管虎给他看了电影获准上映的批文。朱文玖说了句“哥们儿,牛逼。”之后,两人就又各自分头去工作。
8月14日,《八佰》首映,管虎还在丹东拍戏,没能回京。于是,团队组织了一场特殊的“云首映”,身处北京的王中磊和梁静,隔空对在丹东的管虎喊话说,“我们今天无法为你亲手点燃雪茄,就拜托霞姐了。”首映礼结束,梁静的闺蜜、主持人李霞为管虎点燃象征《八佰》上映的第一支雪茄。时隔多日重新抽起雪茄,管虎“差点一根就抽晕了”。
完成不可能的项目
11月23日下午,距离“年度影响力人物”颁奖典礼还有4天。《中国新闻周刊》在北京幸福大街的一间演播室中见到管虎。那天是星期一,正是他辟谷的日子。他穿着墨绿色卫衣和运动裤,随意坐在高脚凳上,显得很放松。彼时,距离他的《金刚川》登陆院线过去了一个月,他今年最忙碌的日子已经结束。
从管虎知道要拍摄抗美援朝题材影片,到《金刚川》拍摄完毕,周期只有3个月。这对于一部战争电影来说几乎不可完成。但管虎选择接受,“老天爷给你这么一机会,做成一奇迹,多好的事,抓住机会,用你所有的积累完成它,试试看行不行,多好一事,万事往好处想。”他说。
现在回头看,他也觉得时间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急迫。一方面,管虎本人对抗美援朝历史非常熟悉,很快就确定了具体的拍摄内容;另外,团队拍摄战争电影的工业化能力已经在之前的项目中完成摸索,省去了技术探索和团队磨合的时间。
管虎的母亲曾经到过朝鲜战场,子弹两次从身边呼啸而过。《金刚川》上映之后,管虎的母亲和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友一起去了影院看电影。“其实《金刚川》的叙事对老人是有一定门槛的,她(母亲)说他们好像没有太多感受到门槛,情感上的投入还是挺多的,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人一直在哭。”管虎说。
《八佰》《金刚川》之前,中国战争电影已经有漫长的历史。但像《八佰》《金刚川》一样,叙事具有实验性,同时工业化程度媲美好莱坞的作品,并不多见。
在《中国战争电影史》的作者、当代电影杂志社社长皇甫宜川的观察中,他觉得,近年来,战争电影的特征可以用“主流电影”来概括,代表作品是《红海行动》等。“由于技术上的提升,在战争场面的描写上,开始向国外的大型战争电影靠近。它们也利用了一些类型片的叙事方式,但在精神层面,又传承了主旋律电影的价值观念。”皇甫宜川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将《八佰》和《金刚川》纳入近年的战争电影趋势中去考察,它在战争场面等技术上的进步,延续了近年战争电影的趋势,相比《红海行动》等有质的突破。但另一方面,从叙事、视角上来看,它又与“类型化”的趋势不同。管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更喜欢像《细细的红线》《全金属外壳》等非类型化、有作者性的战争电影。他在创作《八佰》的过程中,也刻意让剧本“非类型化”,“我们全是群像,没有把高潮放到尾巴上,用这些非类型的元素做一个有一些记录影感的电影”。
话语权
如今,管虎已经年过50岁,在电影行业工作近30年,但他觉得自己“刚刚入门,颤颤巍巍的”。这种谦逊的态度,与他刚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拍摄《头发乱了》那会儿完全不同。“刚毕业的时候,有一小段时间,觉得自己牛逼,飘飘然”。
管虎最初进入公众视野是在90年代初,凭借处女作《头发乱了》让小部分影迷知道了他的存在。这部电影带有彼时第六代导演的很多共同特征:有强烈的个体意识、独立拍摄、影片多年未过审。那会儿,同为第六代导演的娄烨和张元,也拍摄了摇滚乐题材的电影,同样被禁。
进入新世纪之后,管虎的创作题材开始变得多元。那正是国内电影市场的低谷,为了谋生,管虎选择去拍电视剧。他在拍摄电视剧时,融入大量电影的拍摄手法,带有鲜明的作者标签。比如拍摄陈道明和陶泽如主演的反腐剧《黑洞》时,管虎全部按照拍摄电影的方式完成:长时间、多角度、多镜头,而演员的表演,会给出七八种解决方案。
2009年,管虎凭借《斗牛》重返大银幕,之后他又拍摄了电影《杀生》。这两部影片在评论界和知识界收获颇多赞誉,却和多数文艺片一样,票房并不亮眼。2012年,管虎在上海参加一个电影节,他和贾樟柯、娄烨坐在台上,台下有人说“中国最不赚钱的导演都坐在上边了”,这让他深受刺激。
于是,管虎为了探究自己在商业上的可能性,拍摄了电影《厨子戏子痞子》,上映首日,票房比《斗牛》和《杀生》的票房加起来还多,最终票房达2.7亿。那时,他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坦陈自己的心迹时说,觉得此时的自己还需要用票房的真金白银赢得一个导演的话语权。管虎真的夺过了话语权,应该是从《老炮儿》开始的,这部电影票房达9.02 亿,豆瓣评分8.2分,商业和口碑双赢。而那之后,《八佰》的大制作也让他更上层楼,他似乎找到了一种自我满足与市场期许之间的微妙关系,既不将自己定位为商业片导演,也不想成为孤芳自赏的作者导演,他更乐于在受人关注的主流电影中植入自己的作者性。
华谊兄弟联合创始人、副董事长兼CEO王中磊与管虎结识多年。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从《老炮儿》我跟他合作,到《八佰》,我觉得他的变化特别大。最大的变化是他对于事情的确定性,他的那种坚持的劲儿已经变成非常成熟,还有就是他的创作力和资源能力到了巅峰的时期。资源能力用老百姓最能听懂的话,就是我想叫谁来演谁就来演。创造力是指他的想象力和最后完成度之间的契合度特别高。我觉得他甚至在中国导演中,在这几年也应该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已经完成两部战争电影的管虎暂时不打算再去拍摄同样的类型了,他计划拍摄一部题材具有当下性的中小成本电影。现在他手上有五个本子在推进,看最终哪个先成熟,就拍哪个。作为创作者,管虎不喜欢重复拍摄同一个题材的作品,“我每个题材都是,能不做第二次,绝不会做。”管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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