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学圻 演中国人,给中国人看
去了一趟好莱坞,在《钢铁侠 3》中亮了相,王学圻[微博]又回到了国内的日常生活。他把好莱坞拍戏的经历称作“串戏”,尽管有趣动人,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年过花甲的他相信自己的演艺事业还是在国内,追求也始终没有变:要演一个中国人,给中国人看。 换作二十年以前,王学圻不会为宣传电影而接受采访。 当时的他几乎不肯接受任何采访,甚至不好意思在杂志报刊上看到自己的名字。1985 年拍完《黄土地》之后,陈凯歌[微博]提出:学圻我写写你得了。他赶紧谢绝:凯歌,你不能写我。你写完一发表,大家都认识王学圻了,这叫什么啊!陈凯歌问:那怎么了?他说:你认识我,你还写我,显得我多不要脸啊。 后来,陈凯歌没有写王学圻,转而为张艺谋立了个小传。 “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 王学圻曾在陈凯歌面前流露过后悔之情,后者重新提出:那再写一个吧?但他明白,现在写起来,又是两码事了。 演一个好人 二十八年前,刚拍完《黄土地》的陈凯歌,想写的是影片中以王学圻为代表的这一种低调的、生活化的表演。王学圻至今仍能清晰地讲述这部电影中的一些镜头,比如“牛在那儿安逸地摇着尾巴休息,旁边是个犁,老汉端着大碗喝着小米粥”。“那个画面:远山,黄牛,老汉,加上喝粥的声音,中国人看完会落泪。”他说,“中国人吃饭吃得香,就是这个声音。” 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个演员、军人、中国人。他的主要工作是演戏,演的多数是好人,就像他本身也是个好人。 二十八年后,中国演员王学圻在美国电影《钢铁侠 3》中客串了角色,演的还是中国人,还是个好人。 这是他第一次去好莱坞拍戏。跟他演艺生涯中大部分片约一样,这个角色并非他自己争取而来。一开始,他的朋友,DMG 娱乐传媒董事长肖文阁打来电话,要求他过去一次,说是“有个好莱坞电影里的中国人角色,你来拍个照,看看什么样儿”,当天晚上又给他发去一段戏。当下他并没十分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怎么回事,还要试戏啊?”他的第一反应是,要不是看在朋友面子上,他还不太想去。“我觉得我演的这个角色,你侮辱我不行,三拳两脚把我打死不行。我本来是部队的,我有正义感,我要知道我是去干什么的,不能有损中国人的形象。”这方面的顾虑,造成了他的戒备心理。第二天过去一看,阵势拉得挺大,机器全摆开了,很多美国人在那儿。肖文阁正儿八经地告诉他,会有个小伙子跟他对词。“对了几遍,我觉得这小伙子台词说得很不错啊,后来才知道他都背下来了——对多少遍了,都是那点儿词。”他回忆说。结果出来得很快,两天之后,王学圻得到通知,他获得了《钢铁侠 3》中吴医生这个角色——一个正面角色。 谈起自己对“正面角色”的执着,他解释说:“这是我受到的教育,是不自觉的要求。但从艺术上讲,我知道正派反派无所谓。”说完,还豁达地补上一句:“人家反派还不让你演呢,那是重量级角色。” 演一个中国人 在王学圻看来,这次好莱坞的拍戏经验,只是“串戏”,戏多戏少无所谓——“就像周杰伦去给《建国大业》串戏一样。”他打了个比方。到了好莱坞片场,首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极其安静有序的工作环境,这一点跟国内的片场可谓天壤之别。“在我们这儿的影棚,从灯光到摄影到剧务,所有人都是吆喝着说话。可是在那儿,所有人都很低声。偌大个棚,黑压压的,拍的时候不知道,拍完一亮灯,哎呦,这么多人在看!”拍第一场戏,因为场记的“action”说得太轻,他甚至没有听见,直到看见小罗伯特·唐尼[微博]在对面使劲冲他挤眼睛,他才意识到全场都在等他,戏已经开拍了。 在王学圻的想象中,像唐尼这样的大牌明星,一定是前呼后拥走进片场。“他嚼着口香糖,径直走过来跟我打招呼,看起来个子不高,态度非常随便。”他回忆说。第一次在异国他乡拍戏,身为一个语言不通的老演员,他难免感到陌生和孤独。演员之间这种相互照顾,一下子卸除了他心里残留的最后一点戒备。每天早上进片场,在路上大声跟每个同事大声互道早安,这位年过花甲、出身军队的中国演员在好莱坞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戏杀青了,他回到国内,跟许多普通中国观众一样,接着在家追美剧。《绝命毒师》、《嗜血判官》和《国土安全》,他都很喜欢。 “人都有很多梦想,但我做梦都没梦到过去好莱坞拍戏,压根儿就没想过。”他说。1987 年,他第一次去美国,同行者当中还有孙道临。有天晚上,他们结伴穿过纽约的 44 街,因为事先听说这里就是“红灯区”,心里不禁忐忑。孙道临提议说:咱们手拉手走吧。只见街上人人都看他们俩,但路人倒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个个赤身裸体。好多年之后,他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多半是被人当同性恋看待了。这次到好莱坞拍戏,尽管与二十六年前的美国之行不可同日而语,却给他同样的大开眼界之感。新奇和兴奋不能消弥心理上的距离,因此王学圻把这看作一次难得的经历,却完全没有将今后的演艺道路与好莱坞挂上钩。“美国电影圈有他们的一个世界,我不了解。”他说,“多少华人、亚洲人到了美国,都是尝试一下而已。”到了洛杉矶,一下飞机,机场工作人员听说这是《钢铁侠3》的演员,马上就指着他说 “功夫,功夫”。“全世界对中国电影的印象,就是功夫。成龙[微博]去美国演动作片可以,但是周润发那么好的演员,去了那么多年,发展也很难。”他说。 回到他自己身上,《黄土地》的低调演出、《梅兰芳》对角色丝丝入扣的诠释,这是演给中国观众看的,也是只有中国人才能完全看懂的演技。 演一个自己 王学圻爱演戏。在采访当中,他对任何事情的叙述都夹杂着表演。描述喧闹的中国片场,他把场内所有的声音、所有人吆喝的内容演了一遍。讲述在飞机上遇到的美国中年空姐,他又前俯后仰,模拟她热情夸张的语气动作。坐在工作室的中式大书桌后头,他的精神仿佛随时随地穿梭在有形的太师椅和无形的舞台之间。他的声音这一秒是娓娓道来的聊天,下一秒就转成了一字一句的念白。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学圻认为自己的工作场地仅限于舞台和片场。他深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对宣传不在意。“别人采访我,说我好——这多不好!”然而随着国内电影产业变得越来越商业化,由于知名度不够,他错失了很多重要的角色,比如《霸王别姬》中的段小楼、《荆轲刺秦王》中的荆轲。“本子开始都是按我演出的前提定的,后来因为商业原因换角。”他说。早年陈凯歌拍戏找演员,根本不找熟脸。他到街上找,找特别平常的人,但慢慢地,这样的做法不可行了。王学圻透露,有时候虽然导演已经尽力,但最后导演说的话也不能算。 为今之计,身为演员,就要把接受采访当作一部分工作。陈凯歌、张艺谋学会了大班底、大制作,王学圻学会了用不同的态度去对待宣传,让观众多了解自己。从接拍《梅兰芳》起,他开始积极地配合剧组宣传。在普通人该退休的年龄,他却参演了平生第一部好莱坞电影,用他的话说,是“活到老学到老”。在这个过程中,朋友范冰冰帮了他不少忙。在工作上,他称她“老板”。他在范冰冰工作室有一间办公室,采访也安排在这里进行。“这是我老板给我安排的办公室。”他介绍说,“你觉得怎么样?” 王学圻至今也不愿意为了争取角色去推销自己。“我不好意思说:‘哎,你用我吧。’张不开嘴。”时代的痕迹就像脸上的皱纹,在他身上难以抹去,构成了出现在银幕上的这个王学圻。他可以为了时代而作出改变,但是时代不能扭转他,他也不抱怨自己在变迁中的所失。退一步看,他觉得命运总让每个人都失去很多机会。“我失去几场戏,命运也帮我赢得几场戏。比如《黄土地》,一开始定的是别人,后来改了我。”他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这辈子还不错,很多戏赶上了。有许多好演员没赶上。” 电脑最早开始普及的时候,他看顾长卫[微博]拿个电脑,在上头捅来捅去写东西。他看不下去,在一边说:长卫你也不嫌麻烦,两笔写下来不就完了?费这个劲!今天,中国的电影人当中还在坚持手写的人寥寥无几,陈凯歌算一个。王学圻不是顾长卫,也不是陈凯歌,他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普通人。他不敢先时代而动,但终能适应变迁,并且洞察事情的正反两面。 他曾用十几年为儿子攒下一大摞军装。“那时候军装最流行,走在街上,谁要是戴个军帽,大家都盯着你看。我那时常想,我儿子以后穿这一身走在街上,多好看!可等他能穿了,谁穿这样上街,谁是傻子。”军装收起来了,他夸现在的孩子坦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像我们那时候的人,不喜欢也说不错,挺好。” “不理解也要理解。”他这样告诉自己。另一句要紧的话是:“坏的有,但肯定逐渐会淘汰,好的会留下,这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满大街的小孩都爱吃汉堡。炸酱面,你捧一个碗,在那儿吃得满嘴都是,干嘛呢?可要我选的话,我还是想吃炸酱面。”王学圻安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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