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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的故乡 |曹云金 马季之后再无相声大师,姜昆郭德纲都不是

查看:779 / 更新:2022-10-10 09:21


看一下曹云金平时微博下的评论就能够发现,公众对他的负面评价非常多,哪怕一条看上去无从再黑的内容下面,有人也能找到黑他的地方。曹云金当年绝对是德云社最具人气的偶像型相声演员,传统相声功底也比较深厚,我很想知道一个偶像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与很多公众对立的位置的。

经纪人提出先看一下采访提纲,我发了过去。几天之后,把德云社相关的问题全部删去,采访提纲发了回来。就在约定采访时间之前的几天,经纪人说金子老师这些天腰受伤了,你介意不介意他躺着接受采访。我说那倒不介意,不过这将是我第一次采访躺着的人。

到约定的当天,我们先到听云轩的场地,当天晚上曹云金在那里演出。进后台二楼看到在桌子旁坐着的曹云金,一问才知道他这样坐一会儿没有问题,但时间一长还得去旁边的长沙发上躺着。

曹云金和李菁相熟,当年都是德云社最具知名度的演员之一,不过两个人说话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曹云金一开口就能表现出他充满骄傲的一面。

那几天正是张云雷调侃地震事件发生之后,曹云金因此有感而发,说他从来没拿自己当过“玩意儿”,自己身上有两个字“傲骨”。而后在接受采访的全程,曹云金所说几乎都能听出这两个字的意味。同时在说到管理演员等方面,还能听出他的霸气。

关于德云社的问题我手头的提纲根本没有涉及,但曹云金多次主动提起德云社和郭德纲,还说自己根本不同意“相声不搞笑就太搞笑了”这句话。他主张小剧场相声演员说一些“人畜无害”的包袱儿,既不需要多少教育意义,也不是一味追求搞笑把小孩子听坏。

采访进行到一半,曹云金的腰果然坚持不住,只能一步步挪到沙发上躺着聊。那一刻的曹云金几乎步履维艰,但两个小时后登台表演,生龙活虎的样子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观众丝毫感觉不出来台上是一个腰部受伤的人。曹云金的表演我已多年未看,还是能感觉出一个优秀演员身上带有的独特魅力场。

曹云金在受访时说到,他会认认真真扮演好当下每一个角色,“包括相声演员的身份,父亲的身份,丈夫的身份,儿子的身份,团队领导的身份。”其后不到一个月,曹云金在微博上承认,他和妻子唐菀已和平协议离婚。

“任它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曹云金接受采访时这样说。

2019年5月,曹云金表演相声。杨明拍摄


曹云金访谈录

曹云金:1986年生,天津人。自幼喜爱相声,2001年由田立禾开蒙学习相声,2002年拜郭德纲为师。在德云社期间引人关注,有“相声小王子”之称,2004年起与刘云天搭档演出。2010年,与刘云天一起退出德云社。2012年成立相声团体听云轩,三次登上央视春晚。2016年9月,微博发长文质疑郭德纲,随后郭德纲回应。代表作品包括,《官场斗》、《拴娃娃》、《我要恋爱》、《奋斗》、《这事儿不赖我》等。

采访时间:2019年5月18日

曹云金、刘云天表演相声。杨明拍摄

“年轻演员改编传统相声没有超过我的”

问:作为天津人您应该也是从小喜欢相声,那时候是听广播,还是有机会进园子去听?

曹云金:我两三岁的时候,家里有一个灰色的双卡录音机,那算八十年代初结婚时候的大件儿。这录音机可以内录和外录,这功能已经算比较牛的了。家里有几盘相声磁带,里面的段子有刘亚津老师的《阔人》,还有很多老师的活。电台里也每天都放相声,天津电台跟北京不太一样,现在基本能做到24小时滚动播出相声。

问:现在有专门的台。

曹云金:对,曲艺之乡嘛。我特别爱听刘宝瑞先生的传统活,我最喜欢和佩服的相声大师就是刘宝瑞,他逗哏、捧哏和单口都没的说。而且他先天条件还不是那么好,你听刘先生的唱和侯宝林先生没法比,但是他没有缺失的东西。后来我也有幸说过刘先生的代表作,罗锅儿。

单口大王刘宝瑞


问:《官场斗》。

曹云金:对,在刘先生回目的基础上,我加进了一些没什么人说过的回目。

问:当时您说的是全本吗?

曹云金:已经是比较全了。当时每天下午五点多,好多小孩儿都在门口踢球,我一般这个点儿就回家听相声,每天盼着的就是刘先生的单活。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相声不是光在台上互动互动就完了,它有自己的结构和技巧。近年来是多事之秋,我跟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没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不管是台上还是采访当中,我不想看轻自己,不认识我的人,可能觉得我不好接近,但我知道我身上有两个字:傲骨。说到相声,我一直把自己视为搞艺术的人,有可能我高看我自己了,但人的尊严要自己先给自己,在台上你若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儿,观众又如何能拿你当回事呢!而且你既然是要去搞艺术的,就要有责任、有义务把你的艺术朝着一个方向去引导,然后带领喜欢你的观众正确地去欣赏这门艺术。相声有自己的规定程式,我总在举一个例子,比如《酒令》里有这么几句,先说:我有点儿不明白了,怎么样怎么样,第二回又说:我还有点儿不明白,怎么样怎么样,最后是恍然大悟:“我明白啦,我这儿什么都没干,喝七杯了。”这是100年前的相声,到今天这么演观众还会乐。为什么?听的是这筋劲儿。

话说回来,小时候我每天等着听刘宝瑞先生,他的《风雨归舟》、《假行家》,听得我都会背了,能说了,但是我还等着,为什么?我等角儿那一下,我得过这个节奏的瘾。生书熟戏,我一再强调:什么是生书,比如我不知道《三国》,哦那我得听一遍,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再听,我就得听新鲜的了,熟戏,就好比名段《空城计》为什么到今天还卖钱?台上听角儿唱着,台底下的座儿能跟着一块儿唱,他跟着一起过瘾。曲艺听不腻,就等那一句出来。另外,八九十年代春晚上语言类节目是重中之重,那时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演员陈佩斯老师,《主角与配角》,其实那个魂儿,就是相声中的一段作品《论捧逗》,但人家在春晚舞台上把这个灵魂的内容发挥到极致,还有《吃面条》、《胡椒面》。那时候中央电视台有很多优秀栏目都在帮助曲艺成长。

问:《曲苑杂坛》。

曹云金:对,包括洛桑和《聪明的剧务》里的兰成和德江,他们都是通过这个栏目红起来。现在这样的平台没有了,更多偏向网络,但是相声的味儿也变了。现在有一些相声演员我不是瞧不起,我这人说话也比较葛,也比较直,说真的,他们听的相声还没有观众听得多。包括我这里的演员我也经常骂他们:“你们听相声要没有观众听得多,你就别干这个了”。2008年的时候,我说过单口相声《隋唐演义》中的一部分,现场就有观众带本《隋唐演义》来,盯着我,看我怎么说这书,所以我那时候是被观众逼出来的。你得有一个不服的劲儿,还得有这能力把他压过去,有懂行的观众坐在台下是非常有好处的。

我最开始使《大保镖》和马志明先生的版本一样,起初演起来一个包袱儿都不响,后来就只能去变化,才有了今天的“糖葫芦”版本。我敢说,最初年轻演员中对传统相声的改编,这方面没有能够超过我的,我有这个自信。包括《学跳舞》、《拴娃娃》、《梦中婚》、《对春联》、《口吐莲花》、《山西家信》、《学电台》,现在各个剧场里,班社团队里,一些年轻演员和我自己的听云轩的徒弟们演的都是我最初改的版本,当时我改这些传统活,是要保障改后不失掉原有的东西,它还是相声,结构不变。现在我回看十几年前的作品我不认为它就成熟了,很多包袱儿“粘牙”——我后来又改掉了,不过我最粘牙的包袱儿也并不脏,艺术要有底线。《托妻献子》原来是我非常拿手的活,现在我不演了,因为我看到台底下的观众,会有小朋友,我觉得不太适合。别人的活20多分钟,我的活50分钟起,我的相声其实都可以拆成两到三个,但是我愿意在台上过瘾,我上去就不想下来。我能表演这些相声,得益于八九十年代春晚给我的帮助,所有的艺术都从模仿开始。

问:您当时有意模仿过谁吗?

曹云金:陈佩斯老师、赵丽蓉老师、巩汉林老师。那些年春晚上的语言类作品,播出之后的这一年,大人们经常会让我在家庭聚会时候当众表演,大年三十儿演完,从初一那天我就开始模仿和学习,接下来一年当中大人一聚会,就让我学这个学那个。我很庆幸,赶上了春晚最辉煌的时候,语言类节目也是最繁荣的时候。

问:喜欢相声在先,又赶上了春晚的黄金时代。

曹云金:对,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应该能说相声,但我那时候还真是没想过自己将来干这行。

问:那时候在学校表演吗?

曹云金:偶尔演,但没有人跟我一起说,所以只能说一些小笑话。

“每句话都特别损不是相声,这是俩人对骂”

问:田立禾先生给您开蒙,这是通过怎样的机缘?

曹云金:朋友介绍。田先生是北方曲校的老师,有人让我从天津的老先生里选,我只选俩人,一个是马志明马先生,一个是田立禾田先生。

2019年5月,田立禾在嘻哈包袱铺表演相声。本文作者拍摄

问:马志明先生一般不教学生啊。

曹云金:这是2001年,马先生也不是现在这岁数,最后由于一定的机缘,是田先生给我开的蒙。《绕口令》、《菜单子》,这是开蒙活。田先生建议我上北方曲校,我没有上。

问:那当时主要是去他家学。

曹云金:对。我就是想通过口传心授这种方式来学。

问:不太信学校大课教相声这种方式?

曹云金:厉慧良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带60个学生,那学不出来。另外,学相声一对一、六对一都不一定教得出来,这是艺术不是技术。马三爷讲话,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同样的包袱儿我站那儿观众咔咔乐,您上去说就不响,有的人上台带台缘儿,有的人站在台上的模样观众就觉得面目可憎。我们常说,有的那就是祖师爷赏饭。

问:您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祖师爷赏饭的?跟田先生学的时候,他给过您这方面的评价吗?

曹云金:没有。我是一个没被别人夸过的人,我是在骂声中成长的,我的抗压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另外我的优秀也好或者平凡也罢,我也不需要某个人来肯定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不是祖师爷赏饭,我没想过那些事儿,我是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一个人。但我会跟我有的徒弟说,很直白,我就说你就别干这个了,干这个没用,你也红不了,你这样要能红我是孙子。

问:被说成这样他们还怎么学啊?

曹云金:要连这个也受不了那就别上台了,这东西几百年就是这么下来的。看过《梅兰芳》吗?梅兰芳说“爷爷我想改戏。”“敢~”

问:十三燕。

曹云金:西方的教育是鼓励式,孩子你真棒,咱们这个是根儿上的,变不了。我就是这么学来的,也就这么教他们。

问:您小时候肯定不挨打了吧?田先生也打不动吧?

曹云金:田先生不打,但你踢腿的时候刀劈子往上撩,抬不到位打你小腿肚子上。

问:现在如果还这么严格……

曹云金:没有,我没见过。但我这徒弟们,骂他们他们也都不走的。

问:您现在徒弟有多少?

曹云金:我都没数过,跟我学来,我就教,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不会干这个,能不能成角儿,能不能把我们这东西传承下来。

问:从现在您这些徒弟当中,有没有发现潜质大概有您小时候那样的?

曹云金:没有,从天分到努力,都差得太远。

问:原因是什么?你们那个时代您这样的孩子就多,这个时代孩子们吃不了那个苦?

曹云金: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人我亲眼看到他努力到那个程度,这个人叫何云伟。我们俩住一起,天天在一块儿较劲,这礼拜他《白事会》,我《栓娃娃》,人家山崩地裂我一个包袱儿不响,到后台恨不得钻地缝儿里。这是2003年左右,真正努力过的我就见过他一个。另外李菁和王玥波也算是很努力的相声演员,剩下的我还真一时想不起来,谁能勤奋成我们这样儿。一段相声录音放出来,一听声音我就能听出来这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说的,是哪一段,你要达不到这个水平,我觉得你可能还不如观众呢。那会儿有的观众周一到周五在剧场听相声,周六日在票房说相声。

德云社时期,曹云金、何云伟、李菁与郭德纲

问:都是专家。

曹云金:对呀,你台上一站台底下200多专家盯着你,能耐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角儿就是这样经过一次次羞辱和摔打才出来的。

问:你们曾经有一个阶段一个礼拜就要改一个活是吗?

曹云金:一个礼拜上俩。经过那样的阶段,现在我们能达到什么程度呢,比方说只是听过这个段子,但从来没台上说过的活,上台之前念一遍本子,马上我就能上台说下来。当年《八扇屏》里的“莽撞人”,我听三遍就会背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十几年熏陶的过程。就好比这茶壶已经被普洱养出来了,稍微一打磨就能那么漂亮。相声这行业,演员还是得受点儿罪。我和何云伟俩人演俩礼拜每人挣20块钱,您说这日子怎么过?我那会儿不是学生,他是在校大学生,他帮我到学校盖学生章,学生月票20,成人月票40。我们俩一个月挣80块钱,一人买张月票还剩40块钱,找大排档搓一顿,我来杯啤酒他喝一绿茶,毛豆花生,来俩串儿。所以,我跟何云伟有深厚的革命感情。我们俩都是逗哏,西三旗小公园,他唱他的,我背我的,然后我给他量一遍,他再给我量一遍。现在,我没见过能这样儿的。相声行里,混的人居多了,不探索的居多了,有的人上去包袱儿拿过来就说,根本没明白包袱儿的结构和技巧。这一句话为什么会响大家能笑?好多人认为是最后那句话损你了,说你不好,大家就乐了,不是这样简单的。现在大部分相声不是以结构见长,而是以这句话特别损,指着鼻子骂,去把人逗乐,我把这种方式叫做“只抖不翻”。但你如果只是每句话都特别损,这还能叫相声吗?这叫俩人对着骂闲街。我春晚上说过的一个小段儿《奋斗》,听台词猜是西游记的哪一集,“宝贝袈裟”,《祸起观音院》,“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大战红孩儿》。“师父,师父”,“这哪集都有”。这其实跟《黄鹤楼》里有段词儿的结构是一样的,让捧哏的去猜哪一句是出自哪部戏,最后一句也是:哪出戏里都有。

曹云金、刘云天参加央视春晚

问:其实“师父师父”这句话本身放在平时是不逗的,只有放在这个结构里才逗。

曹云金:对。我有我的相声追求和理解,相声被侯宝林先生这样的相声大师和一代一代相声人,从地摊上的脏活、玩意儿,变成现在口头上的文学、语言的艺术,这付出了很多。首先相声必须要逗,不乐就不叫相声,但相声也不仅仅是逗乐,说“相声不搞笑就太搞笑了”,这个理念我之前就是不同意的。相声还要反映时代,否则它就不是相声了。100年多来华北、上海、济南这都属于相声大码头,为什么老百姓这么喜欢它?就是因为相声反映了时代。现在你在表演中如果说要弘扬真善美、抨击丑恶,年轻观众会说你傻,可相声就是要弘扬真善美呀,我们就是通过讽刺,抨击丑恶,去鼓励善良美好的啊。很多年前有段相声叫《牙粉袋》,是说通货膨胀的,现在的相声为什么不能这样说?有可能是受到方方面面的束缚不能讽刺太狠,但相声的根本在于讽刺,没有了讽刺那还是相声吗?说相声的嘴,澡堂子的水,逮什么说什么,那您也太瞧不起自己了。我没拿自己当这样的相声演员。

“马季先生之后,相声进入没有大师的时代”

问:但现在讽刺受到限制,歌颂人们又不信。

曹云金:不是不信,是没有这么牛的相声演员。前几天我跟几个电视台导演还说,歌颂型相声并不是不好,是没有这么强的演员能写得出来。马季先生的歌颂型相声之所以好,是因为在歌颂的过程当中人家不丢包袱儿。马季先生去世之后,相声进入一个没有大师的时代。我不是要说谁,郭德纲郭先生也好,姜昆老师也好,我认为到马季先生那儿是一个终结。过去,咱们提得出来的这几位,万人迷、马三立、侯宝林、刘宝瑞,你说他们是大师没人抬杠。说马季老师,我相信也没人抬杠,但是接下来再说一个相声演员能让整个相声界公认是大师的,没有。

七八十年代,马季、姜昆表演相声

问:这说明什么呢?这个娱乐时代相声观众口味越来越分化,不太可能出现一个有口皆碑、众口称赞的演员?其实马季先生歌颂型相声行,讽刺型也行。

曹云金:对呀,传统活也行,唱也行,说也行,这就是大师,你挑不出毛病。

问:现在没有这么完美的演员了。

曹云金:大师在艺术上就是完美。其实也不能说完美,但有一个相对性来说是这样。老话说,相和相,瞧不上,瞧得上,差一丈。田先生当年也给我们说一些平时不说的老活,包括一些失传不能再表演的东西,他不会到台上再去说了,但会给我说把活过给我,因为他知道我能把持住,不会到台上说那些粘牙的,我们学习,也是要研习这门艺术,我要知道它的原始状态和面貌。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有些演员在台上说的那个,我还真瞧不上,脏你都不会脏,你那是胡来,要说一些荤的,其实你还真说不过,但我绝不会在台上说,我烂在肚子里。那里面也有智慧,听的是筋劲儿。有一次姜昆老师召集年轻演员开会,我在会上说了几句,就说相声俗和雅的问题。我说这得分两头儿说,极端派说传统相声就是不好,这不对,要是没有传统相声你们的相声从哪里学的技巧?另一种极端是认为传统相声就是好,甚至里面的脏活都应该捡回来,我也不同意。传统相声的技巧不能丢,研习和表演传统相声也是目前小剧场生存的必然状态。我当时说,相声分为体制内有工资下乡慰问的,还有职业的民营企业,通过演出挣劳务活着的,小剧场演员嘴上没把门的居多,我建议和倡导大家写新东西,要改编传统相声,那是一代一代相声艺人改到今天的。小剧场相声演员可以写点儿“人畜无害”的包袱儿,不是要求有多少教育意义,但也不是孩子听完就学坏了。

姜昆在会议上发言

问:这可以理解成幽默型吗?

曹云金:还是相声。当时发言我说,在座很多人包括我现在都是做爸爸的人,你们现在说的包袱儿你们孩子能听吗?如果你觉得你们家孩子听不了,你就别说了。“八大胡同”、“金瓶梅”,说这些现在也都没劲了,还说它干嘛呢。前段时间我跟一位晚会导演谈作品的构思,他们问有什么题材吗,我说校园暴力、职场暴力和网络暴力,他们说别说了,锋芒过于尖锐。我就说你要出个艺术作品,没有态度,那能行吗?那还怎么写?

问:那年你们春晚上说的《这事儿不赖我》,很大程度上就是幽默型作品,没有专门讽刺谁,只不过最后刘云天老师拔高了一段话。

曹云金:其实,我并不喜欢一段相声里有这段拔高内容,但那个时候,认为没这段儿过不了审,他需要把立意提炼出来,处理得太刻意了。前面其实已经演得很清楚了,人物讽刺也很明显,最后还非要拔高,所以这块儿招人烦。我现在也修改这种模式了,会更自然地过度。

曹云金、刘云天参加春晚

问:现在很多电视相声都这么说,您现在不怎么参加大赛了……

曹云金:我就没真正参加过大赛,唯一一次参加真正的比赛,还强行让我退赛了,真是让我诚心得罪中央台。相声只要上电视肯定就有限制,小品还好一点儿。比如刚才说的校园暴力题材,小品是可以演出来的,人家会说这是在演人物。相声你们俩人就站这儿说,观众认为你们两个就是实实在在的演员而不是人物,你就是在攻击一个人,但我们相声的艺术形式就是这样。

问:相声也有一上来就是人物的,比如马季先生的《找堂会》,一上台就进人物说倒口,自己扮演成一个来请人演出的人物。

曹云金:这种表演模式现在很难了,观众在台下是希望和你互动的,一上来进人物,有时候会把观众看懵,觉得今天他怎么不正常了,还没跟我互动呢,干嘛呢他?所以,现在相声的表演方式跳进跳出会比较多,你是人物还是评述者的身份,有时候不容易界定,观众就会把你的人物和你本人融合起来。相声怎么能再繁荣?上电视,绝不只是在小剧场说相声。人家小品为什么能在电视上表现?相声可以改表演形式,让人接受你是在表演人物。那天我跟晚会的导演们还说,今年能不能玩儿一个新鲜的形式,相声有歌颂、有讽刺,能不能弄一个温暖的相声,需要创新。

“咱得有角儿的样儿”

问:说说您的表演风格,您此前总给人一种坏小子、嘎小子的感觉,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些年的表演风格是不是有所变化?

曹云金:这辈子也改不了了。马三爷90了还那么嘎呢,“帅卖怪坏”是四种风格,变不了了。从观众认识你,到熟悉你,到你老去,到你艺术生命结束,肯定是贯穿下来的。

德云社时代的曹云金|曹云金 马季之后再无相声大师,姜昆郭德纲都不是 src="/picrduploads/tupian/2GK7Ybyukg.jpg">

问:固定的人设就是这样了。

曹云金:对呀。嘎,坏,就是塑造小人物。

问:您说到小人物,随着年龄的增长,物质条件变好,对您来说小人物塑造会不会越来越难?

曹云金:会。

问:怎么去克服?

曹云金:说简单点儿,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也别拿自己不当回事,这个矛盾点把握好,你该逛菜市场还得逛菜市场,你该生活,还得去生活。

问:您现在敢逛吗?

曹云金:不是敢逛,我就爱逛。逛超市,有大妈在买贡柑,她老挑黄的,我说你挑那绿的,绿的好吃。大妈一看,哎呦,这不小曹儿吗?你买那么多东西,还是有钱啊。我说有钱能买一车东西,我还买香蕉呢。你看这种交流像街坊之间说话,不觉得突兀。而且街上见到问道儿的,我还特别爱指挥。

问:您现在有没有偶像包袱?

曹云金:没有。

德云社时代的曹云金


问:您除了“坏”还占一个“帅”字嘛。

曹云金:个人形象我是特别在意的。你看我大褂儿,还有小褂儿,你可以上所有相声园子看看,有一个相声演员的服装比我干净我是孙子。我那小褂儿边儿稍微一黄,绝对不能穿了。张文顺先生讲话,台上咱使得怎么样搁一边儿,咱们得有角儿的样儿。张先生当年使《梦中婚》,表演过程中演员要脱鞋打狗,在后台他让我看他那鞋,鞋里面雪白的,他说使这活的时候必须得换这双新鞋,在台上脱下鞋来观众一看里面黑了吧唧,那不像个角儿。你看我那小褂儿一做做八个,刘云天老师也勤快,每次演完都拿回去洗,洗完一烫倍儿平整。我老骂我徒弟:“你那小褂赶紧扔了吧,你站台上对得起观众吗?对得起你自己吗?”衣贵洁不贵华,我化纤大褂能穿出毛料的气场。我老说他们,你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郭德纲、张文顺表演相声


问:他们是不是还不到那阶段,再过些年……

曹云金:打小我就这样儿。你自己不给自己提要求,那哪儿成去,作品随人,人什么样儿活就什么样儿。有些徒弟我一看就来气,一点儿都不像我。

“我已不是过去的小生,我现在是老生”

问:听云轩现在几个场子?以前在夕照寺街对吧?

曹云金:原来夕照寺一个,老舍茶馆是合作。现在有两个,合生汇这儿一个,大兴和邓超的超剧场合作有一个。

问:演员有多少人?

曹云金:30多人。

曹云金与听云轩

问:2012年您成立自己的相声团体听云轩,到现在也已经七八年了,现在能做一个小的总结吗?

曹云金:挺顺的。我从德云社走了以后,听云轩不就成立了吗?那时候我在满座剧场演,座位550席。团购相声我觉得是我发明的,奇迹是我创造的,1秒钟500张卖完,50秒销售3000张票,爆票了。满座的人一个个打电话问人家能不能下礼拜看。后来跟糯米合作,我们搬到财政部礼堂,990席场场爆满,1秒卖掉2000张票,又爆了。后来在大麦开卖,经纪人提醒他们我们会出现爆票的情况,大麦网说不可能,我们是卖周杰伦演唱会的,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我们的票少又不贵,同时抢票确实容易出现情况,结果在大麦网又爆了,工作人员又一个个打电话。我如今虽然不在江湖,江湖有我的传说,可以了。现在我不爱跟他们争,德云社会有很多粉丝说我抄袭他们相声演员的包袱儿,我也就笑笑。我从那儿走的时候,曾经有个小孩儿站起来说过,你们别骂人家曹云金,我就说几句,你们谁没吃过人家的饭,谁没花过人家的钱,谁没用过人家的活。我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现在表演,有人给我提意见我觉得有帮助,我敬您一杯。有错要承认,挨打要站稳。

问:相声演员在民营团体内的流动性很大,听云轩这方面的情况怎么样?

曹云金:您可以问去,所有团体的流动性都比我们这儿大。我最不喜欢相声界那些脏乱的事儿:什么徒弟逢年过节必须到家看看我,背后非要说点儿别人的坏话,在我面前少来这套。我对他们的要求特简单:演出前半个小时必须到场,不到扣钱。你得对演出负责。

问:是这一场的所有演员,还是……

曹云金:所有演员,底的和开场的都一样。提前到后台,平心静气,喝茶,这是让你进入一种演出状态。粉丝的状态能看出这个演员的修养,我的观众送给我一本书叫《候场》。

问:大厚本。

曹云金:一大厚本。一张一张照片,都是戏剧人演出前在后台的一种状态,提前到场寻找艺术感觉。另外我要求演出结束之后所有人必须谢幕,生病、婚丧嫁娶除外。演出之前演员不得饮酒,不能做任何游戏。这些是规矩,相声后台有相声后台的规矩,不能不像个家。七点半开场,后台就俩演员一个报幕员,开场演员快下了第二场演员才来,你们拿这儿当什么呀?而且我以身作则,晚上7点半演出你看我几点就来了?

问:有没有因为管得太严受不了的?

曹云金:没有,一个都没有。曲艺后台其实还有很多规矩,在后台不能敲鼓,山东快书的鸳鸯板不能对着放,唱大鼓的不能支一个空架子不放鼓,后台不能下棋,因为下棋会说“你先走我先走”这不吉利。以前演员早晨起来还忌字,中午12点之前不能说些什么。江湖行就是这么过来的。当然有些东西我只是知道,现在不用了。我更倾向于现代化管理,你得认真对待你的工作。另外接着说刚才的偶像包袱问题,我认为不管是相声演员还是其他演员,干净、好看都没有错,好看也是为自己的舞台表演加分的。侯宝林先生到老年还打腮红呢。

问:他还喷香水呢。

曹云金:那是,头排观众闻得见啊。帅气不仅仅是长相,还是台风,邪能邪着来,但你身上还得透着一股正。

问:不能一味的邪。

曹云金:对,他得有魂儿,纯邪的那是妖。帅是一个整体,不仅是外表。

问:帅的确分为两种,一种是外表,一种是台风。侯宝林先生绝对占一个帅字,但他本身长得并不算帅。您的女粉丝比较多……

曹云金:这就是很多人对我的判断。那是十年前的我,那时候我站台上台下能有一半是少女,我现在没有那么多女粉丝,也就5%。现在我也老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生,我现在是老生。我起初是有意不把演出视频放网上,愿意看我剧场看来。我不放视频是不想置气,我有我仙儿的地方,任它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我不放视频,有人想抄也抄不着,你们自己写吧,省得抄了我的演员粉丝反过来说我抄他的。

“相声不能一味搞笑”

问:刚才我们一进场正好听到现场主持人说,特别欢迎观众跟台上演员互动,怎么看待现在相声演出互动性越来越强的现象?

曹云金:有些毛病,是演员不尊重自己,再就是他或许选择遵守相声的规矩,但他逗不乐观众,只能用现在这个以为是互动。互动没有问题,互动完了您那正活还得响才行。作为艺术表演者站在舞台上除了帅气、风格、搞笑,还应该有正确引导的霸气。当观众拿水枪嗞你,往台上扔东西的时候那已经不是一种互动,这是干扰演出。这时候演员应该说你这是不尊重我,演员要敢说这样的话。十几年前,台下有人喝醉酒打电话,大声说话,跟服务员吵架,我在台上演着演着就停了,我说您现在这样做影响别的观众正常观看演出,首先您不尊重别人,轻看了自己,也没有尊重我,要是这样的话您可以出去把这事儿解决,我在这儿停着等着您都行。我这是在保护自己的行业和艺术,现在有人敢说这话吗?

问:李菁老师认为相声演员现在有点儿太多了,您认同吗?

曹云金:哪有那么多演员?我觉得演员太少了。

问:还是好演员太少了?

曹云金:好多人我不认为他是演员。李菁的标准比较低,看谁都是演员,我是看谁都不是演员。这行人也没规矩,现在我看不惯的事儿多了,我不到处说就是了。台上说相声粘牙,抄了谁的包袱儿不打招呼就用,掐八个活的包袱尖儿刨活,过去要是有小徒弟这么干,别人会拉着他找他师父,师父得管,徒弟得改,师父不管赶出相声门,现在都没规矩了。我跟王玥波经常说,说相声的应该是一家人,现在说相声的不是一家人,十八路诸侯讨董卓。上次我的胖徒弟说《拴娃娃》,垫话儿里出来一句包袱儿,是《学跳舞》里的,刨别人的活,我拿他开刀罚50块钱。哪个活里的包袱儿,就得是哪个活里的。

问:垫话儿也不能随便用吗?

曹云金:不能。你说《学跳舞》前面用不着夸自己多有钱,但是说《夸住宅》你可以用这个垫话儿,因为题材类似,否则就是胡来。而且问题在于,我说相声我不见得必须看着前面都演什么,你提前说完这个我到后面再说这包袱儿肯定就不响了。

问:刘云天老师你们一起合作有15年了,你们现在还对活吗?

曹云金:对活,除非我累到只有上台的力气才不对活。有时候我也会看他演出前的精神状态,如果他状态很好,我有可能不对活,看他的临场反应;如果他状态不太好,我就要和他仔细对活。我会随时调整,但98%的情况都会对活。

曹云金、刘云天表演相声


问:现在年轻演员找搭档,好像都不选择老少配了。

曹云金:张文顺先生和李文山先生都给我量过活,老少配有老少配的好,老人经验丰富带着年轻人。俩年轻人搭档最大的好处,就跟俩人谈恋爱一样,能共同走完一生,艺术生命会更长,这是很重要的。

问:未来的相声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发生很大变化?

曹云金:那我哪儿知道啊?

问:悲观还是乐观?

曹云金:我对现在的相声都不乐观,对未来的相声倒是乐观的,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人。相声演员还没怎么学过,不懂相声规矩和相声结构,在台上他就红了,导致他引导观众变得不懂相声。如果你是内行人,你会培养观众让他们越来越懂。

问:在影视表演方面您有什么预期吗?

曹云金:合适就拍,不合适就不拍,没事儿我就说相声。我这人没规划,我认认真真扮演好当下每一个角色,包括相声演员的身份,父亲的身份,儿子的身份,团队领导的身份。我是听云轩的旗帜,太多人希望我这面旗帜倒下 ,我不能倒下,好几十人上百人跟着我吃饭呢。恨我的人,慢慢恨吧。

曹云金出演影视剧

问:舆论方面对您的误解和说法……

曹云金:谁有钱谁说了算呗,有钱他就可以买水军,说着说着就变真的了,历史不就是这样吗?

问:您关微博评论了吗?

曹云金:没关,有时候我还看看,看看怎么骂我,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何炅老师跟我聊过这事儿,他说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只是你比别人的抗压能力强,你甚至把这些压力转化成动力。做人不能窄,最近有一个评价说郭德纲,老先生们从江湖中把相声变成了艺术,他要带着艺术回到江湖当中去,这句话没有褒贬。但如果他现在一味认为相声只是搞笑,不需要其他,对此我真不能苟同,当然我也完全不同意相声要教育人,相声可以往两者中间中和一下,做到人畜无害,幽默、机智带风趣。如果只是逗乐,还脏,这也就是个玩意儿;逗乐,不脏,这才是作品;有讽刺有意义还逗乐还不脏,这就是艺术品。这是三个层次。

问:您现在30多岁,再过上二三十年,您愿意让别人怎么评价您?

曹云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小时候我总去问田立禾先生,过去的相声段子谁说的好,是怎么说的,我现在跟我的徒弟们说,等我们这一代演员老了,你们跟谁去问活,就现在当红的这几位,他们会什么。比如,100年前《文章会》什么样儿,王长友怎么改的,高德明先生的《揭瓦》为什么好,天津风格的《揭瓦》怎么演,郭荣启先生的《打牌论》怎么弄的。你们能到我这儿问点儿东西,剩下的人你告诉我谁知道?我、何云伟、李菁、王玥波,我们四个人肚子里还算有点儿东西,剩下的人谁懂点儿传统相声,我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也有可能我把人家忽略了。

2019年5月,曹云金携演员谢幕。杨明拍摄

注:除特别标注外,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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