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寿 我们不需要为痛苦提供证据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41期,原文标题《福禄寿:我们不需要为痛苦提供证据》,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记者/宋诗婷
三胞胎姐妹组成的乐队“福禄寿”(高源 摄)
三联生活周刊:组乐队之前,你们都是在音乐厅里演出,我挺好奇,你们作为“福禄寿”乐队的第一次演出经历是怎样的?
福禄寿:记得特别清楚,第一场是去年8月份,在北京糖果的星光现场,一个有好几个乐队参加的拼盘,也是我们第一次在Livehouse演出。以往在音乐厅里,底下的人都特安静。那天一进场,我们就被吓坏了,观众离你特别近,能看清每个人长什么样,特有压迫感。我们根本不敢往下看,一点互动都没有。演完就觉得气氛有点沉,整个场子被我们搞冷了。那次就意识到,现场和为听觉服务的音乐作品不一样,唱什么很重要,怎么表演也非常重要。说白了就是,那会儿不知道怎么玩乐队。
三联生活周刊:的确,在那之前你们不玩乐队,组过一个叫“冰雪飞”的女子组合,现在还偶尔被媒体、网友拿出来调侃,你们应该不太愿意回忆这段经历吧?
福禄寿:之前我们参加过一个比赛,像参加比赛、出去演出这种,在我们学校太平常了。当时,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类似校园歌手的选拔赛,有个评委老师觉得我们不错,介绍了一些节目让我们上。参加节目就需要包装,需要个组合名,我们不知道叫什么好,就从每个人的名字里取了一个字,就有了“冰雪飞”。我们以“冰雪飞”的名义演出过四五场,穿着让自己特别别扭的衣服,唱别人的歌。那时你就知道,包装你的人对你的音乐没兴趣,只是对“三胞胎”这个噱头感兴趣。这就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就结束了。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会走这段弯路,是当时没想清楚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吗?
福禄寿:也不能算是弯路吧,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尝试。上大学时确实没太想过未来要怎样,那时候太忙了,作业多,学业压力很大。直到考研之后,我们才开始有了点主动性。当时,捏捏(老二)考上了,我们两个学作曲的都没考上,一下子闲了下来,这才真的开始面对“我到底要走哪条路”这个问题。我们在学校里学了很多音乐技能,你是要用这些技能去完成一个作业、一份工作,还是把这些技术和技巧用在自我表达上?这是我们当时挺纠结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在迷茫、不确定能做什么的那段时间你们是怎样度过的?
福禄寿:我们没着急做决定,先学了点儿编曲。学习编曲对我们后来做的事很重要,它一下子帮我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有的音色都能在电脑上即时呈现,你不会弹吉他,但电脑可以帮你完成,它还能创造很多现实生活中没有的合成器效果,这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那段时间,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每天不停地聊天,还一起看了很多书和电影。科幻电影看得多,像《星际穿越》《太空漫游2001》《第三类接触》这些,都是和“时间”有关的。我们对“时间”相关的问题特别感兴趣。也是在那段时间,我们开始大量接触电子音乐,从偏流行的开始听,慢慢深入。接触电子乐后就发现,它的音色维度更多,更有画面感。我们一直想创造一些新的声音,电子乐好像是可以用来做这件事的。
三联生活周刊:是在这样的状态里有了“福禄寿”的第一首歌《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吗?
福禄寿:第一首歌是在毫无预兆和规划的情况下想到的。当时,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有三四个特别好的朋友,他们成天来,聚在一块特别热闹。后来,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工作或者出国的规划,一下子全不来了。我们三个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变少了。那阵子突然觉得,生活没有了,时间会带走很多人和事。一开始,我们挺想做个展览,比如,在一个房间里摆上一个火车车厢,四周都是窗户,外面一直快速过所有的风景、人和感触,也有声音。但后来想想,展览太贵了,还是做音乐吧。《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就是在表达这样一种感受吧,用它来纪念我们想留住的风景、人、事和时间。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写《我用什么把你留住》,还有后来写《玉珍》《兰若度母》这样的歌时,你们想过自己的听众是谁吗?作品序列里有没有一个核心的主题?
福禄寿:当时歌做完,我们给妈妈听了,她说,为什么你们的歌这么苦呢?为什么有点沉重?可能很多人听我们的歌都有这种感觉,也会觉得奇怪:你们没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这么愁苦?其实,我们就是把自己思考的东西,想探究时间、探究人的意义的东西写了出来。谁说精神上的、头脑中的经历不是一种经历呢?我们的歌也是写给那些年轻人的,他们可能也没经历过什么太大的坎坷,但就是要考试了、失恋了,或者处在某种困境中。我们希望自己的歌不是那种一个人非常苦恼地蹲在路边,我们能把他拉起来那种,而是希望那歌能和他一起坐下来,陪伴他。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在《乐队的夏天》上的很多歌都挺有争议的,很多人觉得你们的音乐过于复杂,太满了,有点过犹不及的意思。你们自己怎么看这种评价?
福禄寿:这确实和我们的专业有关,你想,上学时我们研究、分析的都是古典乐、交响乐,一首大概都是20分钟到40分钟的长度。我们习惯了这样的处理方式,现在要把那些内容塞进一首五分钟的歌里,听起来一定是复杂的。这和我们掌握的技巧有关,但也是一种选择吧,也有很多学院派做出来的东西非常简单、直接。我们喜欢复杂,这是我们认知生活和生命的态度。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很多年轻创作者和你们一样,都在和自己较劲,好像不太关心外部世界,也不那么愤怒了。就像《乐队的夏天》上有个乐评人评价别的年轻乐队“不够underground”。你们怎么看这种说你们“不那么摇滚”的观点?
福禄寿:做出这样评价的人可能是年纪大了。我们“90后”这拨人,就是没受过太多苦,相较于反抗世界,更关心自己内心的感受。我们没那么愤怒,要是为了显得摇滚,硬去反抗,去愤怒,大家也会觉得挺奇怪的,因为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
虽然没有物质上的苦,但精神上的苦闷状态每个人都有。我们用更含蓄的方式来表达对时间的愤怒不可以吗?为什么要为痛苦设定一个界限,还要提供证据呢?看,必须要没有钱吃饭才是苦,才能反抗和愤怒。我们这代人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事让我们真的愤怒,也没什么事让人特别高兴,多数时候都处于这样一个暧昧不清的状态里,而感受最深刻的可能还是孤独吧。
我们的歌想陪伴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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