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儒 我不说真话就没人敢说,太可笑了丨专访
李诚儒有着典型老北京人的“作派”,喜欢听戏、喝茶、玩花鸟鱼虫。光是遛鸟这件事就颇有讲究。画眉鸟每天早上要挂晒两个钟头,然后喂上虫、水,再罩上黑色的布;遛的时候也不能把手抬得太高,要垂直着自然地摆动。“你看好多老北京的戏里面,凡是玩鸟的,没有一个不出错的。最可气的是台词里说遛画眉,结果笼子里装着别的鸟,后期还给配画眉的叫声。”
李诚儒。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看不惯就说,不服气就来,是“北京得爷(得爷指很拽的人)”的特点。从小生活在皇城根脚下的李诚儒,骨子里也始终保持着这种脾性。也正因如此,在综艺节目《演员请就位》的前后两季中,于行业习惯留面子、顾粉丝的语境里,他仍以“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这样一针见血的评价成为“众矢之的”,也被大众冠以“敢于说真话的人。”
“如果我不说,就没人敢说。这太可笑了吧。”李诚儒在谈到他认为“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的演艺圈的时候,总会些许提高声调。上节目之后,他也会时不时看看评论。他不在乎,只是觉得好笑,看着那些不认识的人把他过去的经历,说得头头是道,揣测他仗义执言的背后是想红?是财大气粗不在乎资源?抑或是习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别人?
“都不是。”李诚儒回答。他太热爱这个行业了,“恰恰是因为我骨子里的正气。我认为这就是不对的,再这样下去就不行。我不允许亵渎演员这个职业,这才是我真正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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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下苦学十年戏,一句词念一下午
在李诚儒的认知中,无论是否科班出身,想要成为演员,至少要为表演吃过苦。
李诚儒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家在故宫和景山边上,是地地道道长于皇城根脚下的老北京人。中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景山服装厂做学徒,第一年只有16块钱的月工资,第二年月工资18块,第三年涨到21块。那时他业余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家东边步行十分钟的北京人艺,蹭票看话剧。有一次他在看话剧《针锋相对》时,被其中一个嗓音极具穿透力的演员深深吸引,那种令场上所有人瞬间黯然失色的表现力,让李诚儒心里默默地想,一定要和这个人学表演。
机遇从天而降。在某次北京民族宫的地方戏调演检票口,李诚儒偶遇了这位演员——北京人艺的表演艺术家董行佶。董先生饰演过话剧《雷雨》中的周冲,《日出》中的胡四,《蔡文姬》中的曹丕,曾是中国朗诵界顶尖的艺术家之一。李诚儒鼓起勇气,怯懦地跟这位艺术家求学,“我想跟您学表演。”那时李诚儒也会朗诵几篇散文。然而第二天,在人艺宿舍与老师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李诚儒仅是《谁是最可爱的人》第一句就念了三个半小时,之后便被老师“轰”了回去,“如果下礼拜来还是这样,就不要来了。”
那时李诚儒每周去先生家学习,每天早上六点至八点去故宫墙根下练台词,一学就是十年。他往往会因为一句词反反复复念诵四五个小时。老师曾经告诉李诚儒,演员就像你做衣服一样,作品就是面料。例如这个角色患有肝癌,你就应该捂着右腹走上去,有气无力地说出他想表达的话,仿佛看到他在你面前,你就是他。李诚儒茅塞顿开。台上那一刻,演员不是自己,就是这个角色。“现在会说台词的,或者嘴里没毛病的演员,几乎没有,能达到老师对我们的要求的,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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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海经商赚第一桶金,每件商品保质保价
李诚儒从不回避,自己曾是中国较早淘到第一桶金的人。
1977年中国正式恢复高考,1978年后北京电影学院才陆续恢复招生,彼时李诚儒已经24岁了(招生简章的年龄是18至22岁),只能进业余进修班。1981年,李诚儒曾毛遂自荐出演86版《西游记》中的唐僧,但因为太瘦,口才却还不错,被导演留在剧组当场记。直到五年后《西游记》杀青,李诚儒在梦想与现实中踌躇再三,最终选择了先赚钱。
担任剧组场记的李诚儒(右一)与《西游记》导演杨洁(前)等人。
幸运的是,他似乎拥有天生敏锐的商业嗅觉。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正处于卖方市场,谁有货谁就能卖钱。李诚儒发现某些水果公司囤积了很多苹果,于是他便起意批发给各个单位当做逢年过节的职工福利,并从中赚取“差价”。而后他做过服装、百货、电器,极强的沟通能力,以及对商业市场的适应力,让他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金。上世纪90年代初,他在北京西单的黄金地段开了一家800平方米的服饰店,名为“特别特”。上海、福州、广东的皮鞋在这里均有销售;风衣则是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服务。生意最火的时候,“特别特”一批风衣可以卖出十万件,一天的盈利最高达到五六十万元。
李诚儒无疑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看待当下的一些经纪公司,就像看当年所谓的“包装公司”,挖掘几个俊男靓女,不用培养,直接削尖脑袋上选秀节目,尽一切可能让他们红起来,赚快钱。
李诚儒。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为了盈利,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商品卖出去,在李诚儒的诚信体系中,他无法接受这样看似合理的商业逻辑。他对自己卖过的每一批服装,每一件风衣,要求就是质量第一,价格也不能糊涨,成本之上大概也就是30%左右。“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诚信买卖,诚信宣传。我只管东西好不好,谁炒得好,我从来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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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拍历史正剧,不喜欢胡乱编造的宫廷剧
《演员请就位》让李诚儒也体验了一把被“网曝”的感觉,不少网友扒出他年轻时候从商的经历,认为他因为“财大气粗”才敢如此直言。实际上,李诚儒的财富积累早在1993年底倒腾外汇时,就随着贸易战的玩家们,一同“全军覆没”了。
但这并不是他回归演员行业的主要原因。在经商的那些年,他曾经多次问自己最爱的究竟是什么?他时常疑惑,从小热衷表演,苦学十年,为何最终却在经商?“我还是太热爱它(表演)了。我热爱它,甚至不惜放弃更能盈利的东西。”
电视剧《重案六组》中李诚儒(左)饰演“大曾”曾克强。
从电视剧《过把瘾》《东边日出西边雨》《重案六组》,到电影《一声叹息》《大腕》,李诚儒始终以塑造角色作为自己最开心的事,无论戏份多少。
电影《大腕》中虽然只是一个客串,但是李诚儒饰演的角色却让很多人记忆深刻。
在他家中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上面画着他演过的每一个经典角色:大曾、程疯子、周彝贵……还有李诚儒本人。他希望别人在街上认出自己时,叫的是角色的名字。
“也就近几年,可能因为我在栏目上说了一些话以后,大家才知道我是李诚儒。”这并没有令他很开心。李诚儒原本是排斥综艺的,接的原因是“没戏拍,没饭吃,想演戏。有话题才能演戏。”他平静地说。这是一个在他看来,自己始终热爱,但“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的行业。
他也挣扎过,对抗过。2010年,李诚儒投资了6000余万,自导自演了历史剧《红墙绿瓦》。这是一部电视剧版的《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聚焦1840年以后两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用船坚炮利轰开了中国国门,火烧了圆梦园,让中国人签订了丧权辱国条约的历史。他想拍一部地道的、尊重历史的好作品,希望现在的青少年勿忘国耻。“我不喜欢那些胡乱编造的宫廷剧。”他曾在很多场合反复直言。“我的标准就是九个字:按正史,拍好看,找市场。”
《红墙绿瓦》的剧本,李诚儒写了十年,翻遍了正史、野史,融入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如今他仍记得剧中的每一场戏,例如庙堂之上封太子的重场戏,当宣布“封皇六子奕……”时,话音未落,李诚儒要求饰演老六的演员惊喜且骄傲地微微抬头,老四奕詝则失望地低着头;“……为亲王。封皇四子奕詝为太子。”此时老六要由惊喜转为惊愕,老四会同时惊讶地抬头。随后李诚儒把音乐推到最宏伟,原本性格懦弱、身体残疾的老四瘸着一条腿,却气势高傲地走到庙堂之上。这是一场仅几分钟,且没有多余台词的戏,但在李诚儒的镜头语言中,却是一名演员活在角色身体里的敬畏与忘我。
当年在《红墙绿瓦》中饰演少年咸丰(奕詝)的是演员韩栋,拍这部戏时,同在横店的《步步惊心》剧组曾临时需要一名男演员饰演阿哥,正好剃了光头的韩栋就和李诚儒商量,能不能串一下戏。“没想到我这戏没播,胡编乱造的戏播了,还火了。”
实际上,《红墙绿瓦》杀青后很快过了审,却始终没有电视台买单。“我太困惑了!”李诚儒提高了音调。那时他面对的是,买片子可以,但还要花几十万一集买收视率;他苦写十年的片子赔钱压在手里,电视里却播着亲王和妃子泛舟湖上,谈情说爱。
这些年,李诚儒几乎不再看电视剧,“太束手无策了,甚至悲痛欲绝,疾恶如仇。” 至今《红墙绿瓦》仍未播出。
李诚儒的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尤其对于自己热爱的演艺圈。无论面对的是德高望重的大腕,抑或是粉丝千万的鲜肉,他的“真话”就像一把戳在软肋上的刀,也像一面镜子,让人不得不直面浮华背后的破碎。
去年,李诚儒上了《演员请就位》后,另一档表演节目《我就是演员之巅峰对决》也邀请他坐镇点评。节目中刘晓庆、张铁林再次出演了电影《垂帘听政》的改编片段,其中一个细节是,顾命大臣肃顺把董元醇拉到热河,把他的舌头割了。“胡说八道呢!当时董元醇在山东,压根儿就没见过顾命大臣,就没那么回事儿。”在节目中他顾不得台上是多年的老友,直言这部戏的硬伤。这是李诚儒的原则和底线。
参加《演员请就位》节目。
他不明白,为何说真话在演艺圈成了稀有品质。就像对于《演员请就位2》中“S卡”的争议,李诚儒始终想不通,为何明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明明S卡就应当给演技好的演员,就像公司经理应当奖励业绩好的员工一样“天经地义”,却被“无理搅三分”。
“(没有人愿意说)因为他们怕丢失更多资源,而我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为什么敢说,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对的。我认为这就是不对的,再这样下去就不行。这才是我的动力。”
上《演员请就位2》前,李诚儒也曾询问自己北电同学的意见,这一季到底还要不要去,还应不应该继续仗义执言。“咱们都60多岁了,怕什么?你说出了我们的心声,你不说就没劲了。”莫名被塑造成“正义”的化身,李诚儒有些欣慰,“好在我的呼声还是很高的,(这个行业)还是有希望的。”
新京报记者 张赫
人物摄影 郑新洽
编辑 吴冬妮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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