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这口江湖饭并不好吃

汪海林:欢迎来到《四味毒叔》，晓攀。

高晓攀:汪老师好。

汪海林:听说你最近搞了一个云相声的节目。

高晓攀:对。

汪海林:那你觉得这种网上直播的方式和现场表演又有什么不同？

高晓攀:我曾经说过直播只能拯救直播行业，并不会拯救其他行业。我们相声这门艺术本身就是蹭热度。

汪海林:这个观点挺好。

高晓攀:那作为一门蹭热度的艺术，我们第一点要做的就是自救，不能因为疫情的原因就没有演出了，所以我们得通过直播这样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存在。第二点就是所有的平台都需要给到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声。

汪海林:就是一个概念。

高晓攀:对，就是出师有名，这样就有了云相声。实际上根本挣不了多少钱，光靠网友打赏是不行的，他们愿意给网红打赏，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很爽，这是他们的消费习惯。但是作为说相声的，千万别觉得自己是从相声领域跨界到网红领域，然后去分网红领域的这一杯羹，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就只是借助云相声这个方式证明我们还活着。再有一个，就是别跟平台较真儿，平台给你多少钱，你就拿多少钱，给的多少是他们的事，可不是演员的事。

汪海林:这让我想起了侯宝林的一个相声，主要讲了国家大丧，太后死了，导致曲艺行业大家都得改行。

高晓攀:对，侯大师的作品《八大改行》。

汪海林:我觉得相声确实一直有一股劲头，就是不管怎么变，你得带上我。这一点确实是以前艺人身上的一股劲儿。

高晓攀:《八大改行》这个作品，前两天我们也探讨过，他们还说晓攀咱来一个《新八大改行》，我说你是想让我被封杀吗？《八大改行》是皇帝驾崩了，不让艺人去演出，所以艺人才去改行。但是疫情不同，疫情是一定会过去的。那相声演员它本身是一个江湖行业，过去是跑码头，然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要去接触。为了活着，只能去调整自己，能吃上饭，就是伟大胜利。所以这就是相声艺人这么多年以来惯有的东西，那它的负面是什么？就是它变得自私。

汪海林:对，因为它只要求能活下去。

高晓攀:而且它可以单独作战。

汪海林:它的生存意识很强，生存能力也很强，所以容易产生自私的心理。

高晓攀:没错。

汪海林:那既然你说相声是一个江湖行业，那它的门派一定是特别复杂，特别多的吧？

高晓攀:对，因为它就这些固定的坑，如果别人占了可能你就没有这个坑了。

汪海林:所以竞争也很激烈，互相拆台。

高晓攀:对，你看明星有吸毒的，说相声的就没有，因为穷，明星交税偷税漏税，说相声的没有，说相声演一场300块钱，200块钱交税，合同的纸钱都打不出来，所以你看说相声的全是互相拆台，互相背后骂，就是不团结。

汪海林:不挣钱还互相拆台。就像作家、诗人老有自杀的事件发生，编剧中就很少有自杀的。

高晓攀:为什么呢？

汪海林:因为编剧每天会完成各种人的各种要求，所以都当编剧了就没啥想不开的了。

高晓攀:我觉得编剧也挺有意思的，我身边很多编剧朋友也是委曲求全，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账给我结了就行。

汪海林:对，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协会合并算了。

高晓攀:太可以了。

汪海林:除了生存方面，从另一方面来讲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劲儿。因为你把年轻的相声演员都组织起来，往大了说是想改变整个行业的形态。再一个就是你想尝试相声的一种新活法，有别于以前那种相对封闭的状态，而是让相声走出来。所以，新生代相声演员的一个代表这个称号对于你来说是实至名归的。

高晓攀:去年，我们有一个座谈会，全都是年轻的相声演员，有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孩子，他说高老师我要努力，然后上电视说一段相声我就火了，我说孩子你错了。近五年电视上基本没有捧红过哪些相声演员，但是抖音却捧红了一大批相声演员，像孟鹤堂、秦霄贤，包括很多人，那我们就要去了解这个时代让你红的方式。

汪海林:一种新的表达方式。

高晓攀:对，当然还有一类人，我就属于这一类，就是我宁愿让别人去记住我的作品，而不是去记住我这个人，因为这样活得还能快乐些。不管你说相声还是做小品，它都有起承转合。像当时写相声的大家，比如王朔、梁左，他们都是具有文学气息的、是有智慧的。

汪海林:前段时间一个综艺节目叫《拜托了，妈妈》，节目中你当场放话，不让自己的孩子去说相声。

高晓攀:对，我觉得好像很多父母所从事的职业都不太希望子女再去从事，那本身相声这个行业它是一个江湖行业，江湖行业就会有尔虞我诈，这里的门门槛槛太多，这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世界，所以我不太希望他参与到这里头。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可能只是我觉得他干不了这一行，但没准孩子将来自己能干这行，这都说不准，但是这口江湖饭不是太好吃的。

他们努力了一辈子，就是为了尊重二字

汪海林:我也接触过一些相声演员或者是曲艺行的人，但是晓攀你跟他们确实有点不一样，相比之下我觉得你身上带有一些新的风格和气象，包括我觉得你对行业的整个风气各方面都做出了你自己的贡献。

高晓攀:其实我一直在努力做这件事。我以前是有事业单位的，中国广播艺术团，后来我辞职了，因为我觉得那里有些东西我是看不惯的，到后来成立嘻哈包袱铺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这个行业是能够被尊重的。我接触了那么多老先生、老艺术家，我问了他们努力了一辈子的原因，他们说是为了尊重两个字，这让我觉得特有感触。去电视台录像，对于一些普通的相声演员就会说来录了，到你了，但稍微有点名气的，有点流量的，就会说请您来录个节目，用词都不一样，所以很多老艺术家一辈子都希望得到尊重。那相声这个行业它毕竟是个艺术行业，它需要有人去当明星，也需要有人去当艺术家。

汪海林:对。所以你自己做出努力以后，也就可以放心让孩子参加、从事这个行业了。

高晓攀:这个到时候再看。他自己的命他自己说了算。

汪海林:我觉得你是在从事着泛喜剧的一个工作，就不光是说相声，还会参加一些综艺、影视，还有舞台剧，但是核心的东西还是在做喜剧，只是不同的形态。那么对于喜剧艺术，你有一些什么样的观察或者反思吗？

高晓攀:太有了，前两天三联和腾讯搞了一个采访，我当时把现在的喜剧分为了两种，第一种叫被人笑，第二种是让人笑。让人笑太难了，被人笑太简单了。因为把人逗乐太简单了，要不装疯卖傻，卖人设，组个CP，来个耽美。但是让人笑它是需要智慧的。我在曲协开会的时候，就特别认真地说，为什么现在的相声干不过脱口秀？你们都觉得这不是一个艺术形式，但其实都是语言表达，而是因为我们相声放弃了独立思考。像过去的《虎口遐想》、《电梯奇遇》，包括那时候《特大新闻》等等一系列的作品，都有独立的思考，就是抛出问题给出结果，但是现在的相声并不是这样，我们已经没有了思考，可以说是段子集锦。比如今天我看《四味毒叔》您说了一个不错的段子，那我就放到我相声里头来，然后宋方金老师发一段子也不错，我也用上。后来你发现全是复制粘贴，宋老师的成名作《编剧宋方金“卧底”横店带回一线实录：表演，一个正在被毁掉的行当》，你发现这怎么变成这相声演员的了？所以说现在的相声就只是段子的集锦，那相对来说宋老师还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批评。那相声就是只需要讲的这人火，说什么不重要，人火就ok。但起码你是要有社会担当的，你一旦没有社会担当、行业担当，最后殃及的一定是你自己。昨天我们在天津录像，很多孩子说现在的相声不好说，我说因为你们都不敢说，你们都不敢发声，最后导致你们只能跟我说相声不好说，但是当你敢说也敢表达的时候，真的是不一样，就像我们在写疫情的包袱，说科技的进步，就拿温度计来说，以前是电子温度计5秒，现在就是一秒能扫五个。大家会心一乐的同时会觉得这孩子说得挺有道理的，包括我们最近写的关于绿码的段子，很多老人不会用绿码，那到底是让他过还是不让他过，这一系列的问题。

汪海林:对，确实有很多老人因为没有手机出示号码，然后在公交车上让司机给轰下来的。

高晓攀:我认为作为一个喜剧演员，或者相声演员应该关注到这种问题。

汪海林:对，我看疫情有一个段子挺好的，北美崔哥说的，再隔离下去，我跟我媳妇可处出感情来了。

高晓攀:这个段子不错。

汪海林:你从《相声有新人》到《欢乐喜剧人》，大家都注意到你的表演风格是有一些变化的，是吧？说你好像变温和了。

高晓攀:也没有，因为我参加《相声有新人》那个节目的时候都不是新人了，应该是属于大魔王，张国立老师又睡着了，就被大家各种的诟病，有说张国立老师的，也有说我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我认为相声它应该有这种姿态，首先说相声一定是有趣味的，可是在那个时期大家习惯了唱跳，就是我又唱歌又跳舞，我又抛段子，而不是有一个故事的完整性，大家会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很多观众认为相声没有了互动就不是相声了，其实不是这样的，过去的相声真的是凭着一张嘴不用互动就已经吸引了你，到最后再抖一个包袱。现在的相声就是如果不跟观众有接触，那就没法说下去了，所以说它越来越背离艺术了。之前我在《相声有新人》的一个作品里说了一句话，与众不同就是有病吗？我认为我们还是要让自己保持独立性，保持独立的思考。前提是你得知道你要什么，如果你要的是流量，你就得认，你要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你就得按照给你的剧本去玩，要么就不带你，玩的话你就得任人宰割。

汪海林:我觉得相声演员挺逗的，就很直接说我们就是要蹭热度，这个挺棒的。

高晓攀:对，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包括汪老师的热度我也想蹭，但是一看战争局势我又退缩了，我怕我被剧场堵。

汪海林:现在有一种说法是你们行业内的人说的，说现在相声看上去挺热闹，但实际上是一个虚假繁荣，对于这个观点你怎么看？

高晓攀:我觉得他说的没错，真的是虚假繁荣，我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汪老师，您最近几年有听过好的相声作品吗？

汪海林:还真没有。

高晓攀:对，一定是没有的，这两年相声演员一个比一个红，都坐拥千万级粉丝，还有一手好的资源。我在很多年前就说过一句话，大家觉得我这句话很得罪人，我说说相声中一半的人并不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只是把它当成一种可以当明星的工具，就像很多演员一样，我要进入这个行业，就必须要打着热爱影视行业的这个旗号，其实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当明星，但是没有人会把自己真实的欲望说出来。相声行业也是一样，很多相声演员刚开始干这行，都说是因为特别热爱这个行业，故事也讲得都特别好，后来你发现他干的这些事儿基本上跟相声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导致虚假繁荣。就是演员很红，但是作品上没有什么贡献。

汪海林:那现在你在相声演员、影视演员、导演，这三个职位间来回切换，有什么问题困扰你的吗？

高晓攀:我还真没有。

汪海林:切换自如。

高晓攀:那倒也不是，说相声是我安身立命之本，这是我的职业，即使我在拍戏的时候回到酒店，我也会去写段子，去看一些别人的作品，因为这是我的职业，如果有一天这个职业都做不好了，那哪个圈儿都不会带我玩。

汪海林:对。

高晓攀:所以一定把相声这专业去做好。其次，演员这个行业，我可以毫不掩饰我的内心，我想红，我想有一手优秀的时尚资源大片，但是又不能去靠八卦新闻。

汪海林:其实也可以靠八卦新闻。

高晓攀:主要是我真没有什么八卦！

汪海林:但我们可以去创造。

高晓攀:太好了，因为我这一批演员属于靠卖傻力气火的，就是不停地拍作品，如果有哪个作品火了我就撞大运了，没有的话就继续拍，还能挣点散碎银两，仅此而已。那你要说当导演，其实这是我最爱的一件事儿，你包括我把约给到了CAA，就是有企图的，我希望将来《兄弟，别闹！》之后，自己还能再去做一部作品去有所表达。前两天也在跟朋友聊说我自己出钱做一个短片，无非就是哄自己玩。我老说每个人的消费方式不一样，有人喜欢买豪车，有人喜欢买奢侈品，那我的消费方式就可以花个几十万拍一个我喜欢的短片，能获奖就获奖，获不了奖也无所谓。

汪海林:这个想法挺好的，那你最近有什么计划吗？或者说打算什么时候拍你自己的片子？

高晓攀:应该是明年，最近也跟几个朋友在沟通和交流。

汪海林:有题材了？

高晓攀:有，一个短片，讲的是动物和人之间的一些特别微妙的感情。

汪海林:最难拍的就是动物或者小孩，但有些新导演一上来就拍这些。

高晓攀: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比较容易获奖。

汪海林:但是太难拍了，有些老导演都拍不好。

高晓攀:对，但是我们拍的动物其实挺有意思的。

汪海林:好，那特别期待你的新作品。

高晓攀:感谢《四味毒叔》，谢谢汪老师。

汪海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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