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三叉戟》作者吕铮 我现在远离IP,拒绝被“包养”
原著作者以编剧的身份完整参与影视剧剧本创作的不多,《三叉戟》的作者吕铮正是其中一位。由他创作并担任编剧的电视剧《三叉戟》在2020年进行播出,展现了不同于以往电视荧屏上的警察形象。而他担任编剧的同名电影,也将在2021年上映。
作为一名作家,吕铮在创作时保持着非常充沛的精力和动力,而且有着极强的纪律性。相比其他作家,吕铮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一名职业警察,在平时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平时的创作,都只能在下班后的夜晚进行,基本上每天晚上8点到凌晨2点都在进行,每天约3000字。而到了周末和假期,他还会集中进行高效地创作,比如在疫情期间不能正常上班工作时,他将自己关在书房,连续多日保持上午3000字、下午晚上8000字的创作,“写不完不睡觉。写得再嗨,到10点了也必须睡,因为第二天还要7点起床。”
近期推出的新书《三叉戟之纵横四海》正是以这样的节奏写作完成。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三叉戟》里的三人组“大背头”、“大棍子”、“大喷子”在年轻时候的故事。写这本书的灵感,正是来源于电视剧《三叉戟》每一集前面的年轻时的故事,在完成编剧后,吕铮有了直接描写他们年轻时期故事的想法,“我就想能不能倒回去写20年前,写今不如夕,把‘夕’那块带出来”。他就趁今年年初疫情工作相对节奏没那么紧密时集中完成。
这样高强度的创作,主要是凭借平时对素材的扎实培养。吕铮不仅能够阅读案例集,还会广泛地与警察同行进行聊天、采访,获得各地警察的真实故事与感受,所以他作为警察同行,也能生动地写出很多关于派出所民警、刑警、预审等不同职位的警察的故事。这些素材与故事的储备,全都分门别类储存在吕铮的手机里,等他觉得哪部小说已经“养肥”了,便立刻开始创作。
《三叉戟之纵横四海》吕铮就“养”得很顺,因为20年前的北京他太熟悉了,那时他刚刚在派出所参加工作,见到了极多出现在那时的特有的故事,以及在那段社会高速发展过程中被种种利益影响的人。他在今年上半年疫情期间就相对集中地创作出来。他总共写了三遍,“20天写完第一遍,第二遍把没有信息量的对白和没意思的抓捕过程全切了,第三遍把所有顺撇的情节去掉,用了一些电影的方式创作。”
进行警察故事创作的他,从19岁开始以警察为职业,至今已有20余年的时间。对普通人来说略显神秘的警察行业,对他来说只是生活中的日常。比起单纯地去描写案件多么离奇,他更希望将创作中的重点放在人身上。比如他的作品中,就有非常多都是以人作为标题,《巴士警探》、《狂探》、《仨警察》、《名提》等作品都是如此。
吕铮还希望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串联,在作品里开始构建“警察世界”。从26岁写下的《警校风云》开始,他就搭建多个会在此后的作品中多次出现的角色,林楠、那海涛、黎勇、章鹏等等。在第十三部作品《无所遁形》中,他就通过一则需要多方配合才能侦破的重案,将多位此前的角色集结起来共同破案。
不过目前为止,他的“警察世界”的搭建还停留在内容本体上,吕铮除了在签署影视改编合同时会要求不能更改角色名之外,并没有太多在IP商业开发上的考量。他认为自己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的警察,要像师父说的那样,做到“别拿事当事,别拿人当人”,也就是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要被一些资本的承诺冲昏了头脑。
界面文娱对话吕铮:
界面文娱:在《三叉戟》之前这样的警察剧很少,犯罪类型很多,你怎么看这些带有黑色类型的犯罪剧?
吕铮:那天有个记者问我,《三叉戟》没成之前没想过模仿它们吗?我说:不会,但《三叉戟》成了之后,它们会来模仿我了。因为未来是现实主义题材的时代,那些血腥、奇观的,慢慢会刹住的。可能警察跟好多人不一样,有些人会觉得社会怎么这么黑暗,又出车祸、又怎么了,我说社会就是这样,全国每天这么多事故和意外,那就说明这个社会不好了?肯定不是的。越干警察的人越相信社会有光,因为我们每天都接触黑暗,才更会努力地付出努力让这个世界更好。我干过十六年经侦,接触过各种诈骗、欺诈,我特别希望社会没有这些东西。我特别反感他们非要把地板撬开把社会上的脏东西潮虫抓起来聚一堆让观众看,我不希望孩子看这些。作为父亲,就算这个社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也希望让他相信正义,向着阳光走。
其实一开始《三叉戟》的任务根本不知道创作些什么,电影《老炮儿》给了我激发,老炮儿说社会规则是他们定的,这不是吹吗?原来我们也送人去“炮局”,不就是流氓混混嘛,他们都是被我们绳之以法的人,规矩是我们警察定的。回去我就拿黑板,列了三个人,大背头、大棍子、大喷子,经侦、刑侦、预审,然后各种细节把黑板写满了。后来我就想他们怎么样,体态语、微表情是什么,开始主要采访刑警、经侦警察。
界面文娱:作为作家你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创作经验了,但《三叉戟》是你第一次全程以编剧的身份加入,为什么会希望也当一名编剧?
吕铮:我特别热爱我自己的故事,我觉得剧本跟小说得相互滋养,我现在写了17本小说,所有涉案小说都是封闭式结构,结尾都是正义战胜邪恶。我不重复的方式就是每个细节都不同,题材也不一样,经侦、预审、视频侦查,或者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
小说写得再好,卖3万、4万本,也就这样了。我想让更多人看到真正的警察故事,所以要借助影视,要更多受众。电视剧《三叉戟》前两集写得有点慢,数据很平,第三季预审戏数据就上去了。到二十多集董虎死就是一个高潮,愣给我骂上热搜了(笑)。电视剧播出以后,有好几个读者都从警了,如果我可以做这些有影响力的事,可能比稿费收入更好,能让更多人了解警察。有一个老公安说,《三叉戟》电视剧是写得最像警察的警察戏。
界面文娱:担任编剧的最大不同,可能是没办法自己决定故事的走向,还需要跟其他编剧合作,或者听导演、制片人的意见进行修改。你是如何适应这样的工作模式的?
吕铮:二十八、九岁写的东西,一直觉得别人看不懂,我原来写了本书叫《狂叹》,一个编辑跟我说,“吕老师,你是写着玩的吧?”我心想,我是认真写的啊,但当时欧美很多东西别人看不懂。我现在觉得作品通过影视化能被更多人关注,当我和现在一些朋友聊天的时候,发现原来他们才是我10年前梦想碰到的同路人,他们都看得懂我想表达的东西,他们知道我铺陈的那些细节和想表达的思想,所以回顾十年前,是没遇到懂自己的人而已。我现在遇到了比我厉害的一群人,他们帮助我把内容提升起来,这是有意思的。
界面文娱:《三叉戟》播出之后,你会怎么看网络上的评论?有没有获得一些启发?
吕铮:我觉得一直写作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因为只有你看到不足,才有进步的可能。电视剧也从8.4分到7.7分,网友会赤裸裸的骂你。比如感情戏的问题,我们整个策划中老有一个概念,电视剧里必须有情感,要谈恋爱。新书《三叉戟之纵横四海》里面的情感都是为人物服务的,更难写,特别希望观众和读者看完后,能评判吕铮是不是进步了。
《三叉戟》播出后对我来说是特别大的好事,原来我只是业余时间去采访(其他警察),但那时候要撬他们的嘴,要用案子换案子,现在好多人都主动找我,近期一个老警察就要找我聊从警30年的经历。我就从被动采访变成(他们)主动讲述了。
界面文娱:明年可能《三叉戟》电影会上映,电影和电视剧两边哪个是先启动的?你是如何参与电影的?
吕铮:电影先启动的,不过历经坎坷,后来才拿给高群书导演。出品人马珂也很有毅力,他一定要做出来。高群书导演对之前改的剧本不觉得怎么样,但一看小说,觉得照这拍就行,马上就启动了。现在的剧本很多场景是照着小说写的,还原度很高。我看完二剪后特别有信心,气质特别像原著。
参与电影创作我主要感觉是不要添乱,拍摄过程中只要周末有时间,我就请假自己买火车票去青岛探班。有场戏是包贝尔在那里,黄志忠拿一张图让他辨认,我就对高导说你拍的不对,警察手里是拿一张纸上面有12张照片,要问他认识几号图,同时做辨认笔录,再签字、订卷,这才是证据。郭涛老师和郝平老师有时候会在片场等我(两人分别在电影和电视剧演的同一角色),问吕铮什么时候来,马上有预审戏,让他跟我们聊聊第一句话怎么说。
界面文娱:《三叉戟》播出,可能是第一次这么真实的在电视荧屏上出现预审,现实里真的是这样吗?
吕铮:我写的预审都不是教材里的,是我按照《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写的,什么以退为进、拍山震虎,预审书里都没有。绝无可能哪个罪犯能通过《法治进行时》变成超级罪犯,我们只是展示出公安的力量,震慑犯罪。没有互联网之前,出现一种犯罪会延续好多年,现在只要有一种犯罪,大家一说马上就没了。
界面文娱:新书《三叉戟之纵横四海》是《三叉戟》的前传,在此前创作中就有了这个打算吗?是如何考量这部前传的故事风格的?
吕铮:之前没有,我在参与完《三叉戟》电视剧之后才想到。那部剧有一个不同,每集开头有1到3分钟的前史。我们在剧作中想尝试美剧的风格,比如有前情提示或者说番外,当时写的时候野心挺大,老想做成警察剧的标杆,虽然最后呈现时好多失误,可能完成不到8分,但在创作和纠错的过程是特别好的实践课,因为这是我第一个完整参与的剧本。后来我就想,能不能倒回去写20年前,写今不如夕,把“夕”那块带出来。
这个过程中有种情绪是什么呢?就是年轻的时候都想自己变成那样,老觉得世界是我们的,但会发现磕磕绊绊、头破血流,上了曾经认为的巅峰会发现世界更大了,甚至会遇到人生谷底。当时导演问我能做到吗,我说能,因为我的素材量足够,直接写了48段,都是单独的东西。这是我作为警察作家的优势,原来好多东西都能回忆起来。后来剪辑成为42集,呈现出来仍然是每集前面有一个理念,比如“什么是警察”、“为什么从警”、“什么是警察的初心”、“面对诱惑怎么办?”,这些成就了《三叉戟》的亮点。
创作完《三叉戟》剧本的时候,我就想前面的东西可以写了。正好碰到疫情,单位外出的工作压缩了,我就可以正常朝九晚五回家,疫情严重的时候工作不是很密,我就马上启动《纵横四海》。时间对我的创作弥足珍贵,平时白天上班,晚上8点到2点创作。我在家休息的时候就精准规划生活,7点起床,做早饭,去旁边公园遛两圈,上午3000字,到中午12点做饭,醒醒脑子,然后再转两圈,回来沙发上睡半小时,再从2点半写到晚上10点,8000字,写不完不睡觉。写得再嗨,到10点了也必须睡,因为第二天还要7点起床。
其实这部小说算写得慢的,一般(休息的时候)长篇都是20天写24万字。我的基础是什么呢?在于每部小说都有大量的记录,会同时“养”很多小说,现在就有9个。生活中跟它们有关系的书都会看,装了之后就是“水满自溢”,哪本素材到量了、正是紧绷绷的时候,赶紧拿来先写它,别的继续养着。
《纵横四海》养得最快,因为我对20年前的北京太熟悉了,那时候我刚上班,股市、楼市都往上走,一帮人跟疯了一样觉得自己要成功,我又是经侦,见过许多案子和案中的人,所以我写得很顺,20天就写完第一遍。第二遍的时候,就把没有信息量的对白全切了,冗长的对白大幅度精简,没意思的抓捕过程都去掉,所以从30万字变成24万字。写第三遍前我停了一周,把所有顺撇的情节全都删掉,很多都反传统,甚至在结局玩了一个大翻。书里我用电影的方法,把信息量不放在情节里,放对话里,让好多读者能看得懂,对话里有好多隐喻后来发生什么的信息点,或者是一个彩蛋。而且我想建立一个逻辑: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这个世界除了黑白,还有很狭长的灰色地带,这就是警察需要拉扯的东西。这部应该是我目前为止写的最好的小说,出版也很顺利,影视化也有,剧本已经弄到第五集了,将会在明年呈现。
界面文娱:相比其他写案件的作家,你的故事更加聚焦的是人物,警察的真实感很强。
吕铮:对,我一直在写人。你看《狂探》、《仨警察》、《名提》、《三叉戟》都是以人物命名的小说,我不写什么“十大案、几大案”,没觉得那些有意思。我这里到处都是案例集,一个里面就有好几十个故事。看新闻写和看案例写的都是浅层次,都是从A到B走向胜利的,真正的破不了的案子和办案中的曲折才是“好玩”的。
界面文娱:能感受到你的创作思路非常活跃,能力也很强,到现在依然还是靠灵感来创作吗?你是如何保持这种创作节奏的?
吕铮: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就有一帮孩子跟着听我讲故事,从小我就听评书、听故事、看电影、看电视剧,我妈曾经也是文艺女青年,插队时还写过歌一首《养猪姑娘》。后来我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很有魅力,抛去案例跟素材,那种现场带来的挑战也是无法替代的。我19岁就跟师傅去外地抓人,要跟当地警方沟通、迅速达成默契,在茫茫人海中抓住人,还要带他回北京,去一次就感觉长大了几岁。
这种现场感是大于故事的,我这样一个搞案件的警察写故事为什么游刃有余?因为我们不会是从A到B,不是侦探作者写的通过喝杯水获得DNA,那没劲,好的警察是从A到E到W,然后就抓住了。同一个案子老警察可能有10个方法去查。我有本书叫《无处遁形》,里面尝试了各种侦查与被误导,读者也觉得很好,说从没感受过作者会写警察侦查思路是错的。我觉得所有故事落地展现生活的原貌特别重要。
所以在一开始我凭借的是灵感,慢慢的我也去中戏、中传去学剧本、参与影视策划,跟着著名编剧李晓明老师当他的徒弟,去采访身边的朋友获得大量的素材,凝练自己的东西。现在素材量也够,也有灵感,还有冲动,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界面文娱:现在时代变化、技术发展迅速,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需要你去不断学习去跟上时代?
吕铮:作为涉案的编剧或作家,应该有根弦。现在是信息高速发达的时代,5年后,如果想写公安题材的编剧还不更新他们的知识量或者认识到警察是什么(是不行的)。现在各警种都在推进警务改革,而且总书记要求坚持政治建警、改革强警、科技兴警、从严治警,一式两队、审判中心制,都在推行。前两天有个新闻,毒贩交易时,上面直接高清无人机进行拍摄,视频可以直接作为证据,交易结束民警直接去“掐”。不用蹲守,也不用卧底。如果当下年轻人习惯了先进的侦查手段,还去写蹲守就没人看了。
界面文娱:前几年中国影视圈经历了非常疯狂的对IP的抢夺时代,你在前几年是怎样的感觉?
吕铮:我现在远离IP,拒绝被 “包养”。我是做经侦的警察,师父说过一句话,“别拿事当事,别拿人当人”。他说怎么当一个好警察,就是别人急的时候你不能急,别人不让凳子你得自己拉凳子过来,自己坐踏实了,再按照语言节奏控场,才能平等地沟通交流。所以别人再是大人物,到了经侦也是该怎么着怎么着,再小的人物过来也要珍视他的权利。所以无论是警察还是作家,生活还是得按照自己的走,写东西也是。
界面文娱:不过在你的创作本身,其实已经在有意识地打造“警察世界”了。
吕铮:对,集结已经开始,我在26岁写的第三本书《警校风云》,里面就有林楠、那海涛、黎勇、章鹏等人,那时候已经有意识在建立“警察世界”。但想要建立还有两个重点因素,第一是有质量,第二是有数量。为什么在《三叉戟》之后很多人才觉得有“警察世界”?因为我当时有12本书了,现在已经17本了。在写《无处遁形》的时候,因为案件太大,鹰眼、天网这些都有,经侦的林楠、预审的那海涛,甚至《三叉戟》的老三位全都出来帮忙。上次还有读者问,小吕这个人物未来有没有单独的故事,我说那是我四十三、四岁准备写的,当我写完这些“老东西”,我再写得到三个师父真传,懂经侦、刑侦和预审的成熟探长。《无处遁形》的视侦民警封小波,以及海涛的女徒弟,都是《新三叉戟》的第三波警察,这就是完全打通的。
界面文娱:现在有相关影视化的计划吗?
吕铮:几部作品的影视都在稳步推进中,请大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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