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的广州线下脱口秀 网综带来观众,票价29还赠冷饮
工作日的夜晚,广州一间面积不大的清吧里,近60位观众正在等待观看演出。“如果好笑,就大声笑出来,如果觉得不好笑、烂透了,就鼓掌‘羞辱’他们。”这是一家脱口秀俱乐部每周固定时间的开放麦表演现场,随着主持人的登场,不时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脱口秀发源于欧美,于2009年在中国内地萌芽。2017年起,得益于多档脱口秀节目的影响力,这一喜剧形式进入大众视野。在此期间,脱口秀也在广州悄然扎根。2018年,有人终于决定辞去本职工作,全职演出和经营俱乐部;有人在街头演出多年,开始走向室内脱口秀俱乐部;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学习、表演脱口秀。
多名从业者告诉南都记者,目前,线下脱口秀演出行业的发展还处于萌芽的状态,优质人才、内容供应能否跟上需求,大众认可度等仍然是潜伏的困境。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对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
“兴趣社团”
周二的夜晚,位于广州市体育西地段的一家清吧里,摆了近60张凳子,座无虚席。灯光暗下来,观众的目光聚焦于舞台。
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丧教。
“觉得不好笑的时候,想想票价,它仅是你们工资的千分之一。”“如果听到演员讲的段子好笑,就大声笑出来,如果觉得他们说得不好笑、烂透了,那你们就鼓掌‘羞辱’他们。”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现场主持人丧教的开场白引得一阵笑声。
这是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开放麦的表演现场,票价29元每人,还附赠冷饮。新手在这里练习舞台状态,老手打磨和测试自己准备的段子。一个半小时里,7位演员轮流上场,每人进行5到7分钟的表演。7人中,包括文字工作者、互联网从业者,还有在校大学生等。
这样的开放麦表演,每周二、周五晚,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会分别在广州的两个合作场地开启。“这一场有60个观众是比较多的,平时就是三四十人左右。”丧教告诉南都记者。他既是每场表演的主持人,也是表演嘉宾之一。
与脱口秀线下商业演出相比,开放麦更像是俱乐部每周固定的“兴趣活动”,而俱乐部则像是“兴趣社团”。丧教介绍,在开放麦,演员们没有薪水,都是因为兴趣爱好而来,很多人讲了一次就走了;每场开放麦的演员都不一样,大部分人都是初次登上脱口秀的舞台。
正在表演的酱子。
酱子属于少数能坚持下来的新演员,她已参加过四五场线下开放麦活动。表演开始前,主持人调侃她为“广州前十”的女脱口秀演员——因本地女演员实在太少。她戴着一副眼镜,样子清秀文静,若非真正看到她的表演,很难把她与“搞笑”二字相联系。
26岁的酱子本职工作是用户运营。5月,她上了一些脱口秀段子的培训课,后来又看了几场脱口秀表演,主理人告诉她:“感兴趣可以试试。”于是,她开始了“选题——写稿——开放麦测试——调整表演和文本——再测试”的准备过程。她在周末集中精力写稿、攒稿和练习,段子取材于身边的小事,如减肥、追星、相亲等。她认为“写段子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目前还没有过题材枯竭的时候。
开放麦几乎是所有脱口秀新人必经的阶段。广州香蕉脱口秀俱乐部联合创始人Fish告诉南都记者,新人一般从写500到600字的段子做起,上台表演3分钟。一开始没有人笑,到有两三个人笑,再到3分钟都很成功。之后,再练习5分钟、7分钟,甚至30分钟、1小时。
表演现场。
“5-10分钟能做到比较成功的演员,就可以接一些商业演出。演员能够驾驭的时间越长,票价就越高,观众规模也会越来越大。”Fish说。
扎根的舶来品
这一场开放麦表演,钟永明的出场无疑是独特的。这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看起来黑瘦,留着中长发,颧骨和脑门有些凸起。他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一处,显出几分“凶相”来。
作为这场表演中唯一的粤语讲者,他的段子里混杂着大量俚语,讲到激动处,他常抑扬顿挫、手舞足蹈,极为投入。末了,他还不禁自嘲:“好像你们都get唔到个point嘅,不过我讲咗十年都没人笑的了。”
2017年,钟永明在广州白云区太和文化广场表演。
钟永明是全国最早在全职做“栋笃笑”的演员之一。尽管严格来说“栋笃笑”与脱口秀在表演形式、侧重点等方面略有不同,但在钟永明看来,“栋笃笑”即粤语的脱口秀。
作为一种文化“舶来品”,脱口秀起源于欧美的“Stand-up comedy”,又称单口喜剧,即一人一麦讲原创笑话。1990年,香港演员黄子华引入了这种表演方式,并翻译为“栋笃笑”,采用粤语表演。2009年,脱口秀开始在中国内地萌芽。据Fish介绍,正是受香港的影响,深圳的脱口秀才最早发展起来,再慢慢辐射至广州乃至全国。
2000年左右,钟永明通过黄子华的演出第一次接触到栋笃笑;2006年,一次上网让他认识了国外的脱口秀表演,后来慢慢了解到“讲笑话可以成为一份职业”;2011年,31岁的他决定辞去英文翻译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栋笃笑”的创作和表演中。最早讲“栋笃笑”时,钟永明没有找到属于他的舞台,于是上街头表演。多年来,钟永明都在街头辗转。
一次在广场上的演出令他印象深刻。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五一长假的一天,广场上很热闹。他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不少人的目光投来。但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事物吸引。
不过也有真正的“高光时刻”。2019年的一天,有人邀请他去讲栋笃笑,工资是200元。那天他讲了三小时,从晚上8点到11点。虽然不到10个观众,但他们“从头笑到尾”,这样的反馈让他有种“梦想实现”的感觉。
钟永明没有固定的收入,全靠自己十几万积蓄的生活。在积蓄几近花光后,他不得不靠家人接济生存。2014年起,他开始在街头演出时把兜放在地上收钱,至今总共收了2000多元。
钟永明在街头表演的同时,广州脱口秀也悄然扎根。2013年,广州脱口秀俱乐部(香蕉脱口秀俱乐部的前身)成立,是当时广州唯一的脱口秀俱乐部。2015年初,Fish出于对脱口秀的兴趣兼职进入该俱乐部。他回忆,彼时的脱口秀行业,不论是广州还是全国,仍仅具有一个雏形。“全国的俱乐部可能不会超过10个”,而钟永明是广州“唯一全职做脱口秀的”。
2020年10月20日,钟永明在开放麦表演。
Fish介绍,当时俱乐部每周只有一场免费的开放麦,一个月一到两场商业演出。观众和演员都很少,有过几个演员对应一个观众的情况,甚至有时候只有演员没有观众,“像内部交流一样”。彼时,商业演出的票价很低,“最多60元”,而目前商业演出的票价大多在100元左右或以上,有的演出票价高达两三百元。
2015年末,Fish联合广州脱口秀俱乐部的主要成员成立了香蕉脱口秀俱乐部。随后的几年里,广州的脱口秀行业“不温不火”地发展着,Fish甚至因为工作忙,在2016年到2018年期间,几乎没有参与过表演。
生机下潜伏的困境
2017年,以《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为代表的新型脱口秀节目异军突起,将脱口秀推向大众视野。
这两档节目都来自于笑果文化推出的“年轻态喜剧”——呈现年轻的表达方式和生活状态;拥有丰富的表现形式。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CBNData)联合笑果文化发布的《2018中国年轻态喜剧受众消费大数据报告》(下称《报告》)显示,城市生活的高压下,搞笑幽默的内容受到追捧,喜剧行业迎来发展契机。
2017年上半年,多家喜剧内容公司获得了千万级或以上的融资,其中,单立人喜剧在2017年1月获得了一轮百万元投资,而笑果文化则在4月和5月两个月内获得了两轮融资,其中一轮为亿元融资。
线上的综艺节目的火热,让不少观众尝试成为脱口秀演员。《报告》显示,仅2017年就有4万人开始学习脱口秀,其中600人脱颖而出成为演员。与此同时,观看线下脱口秀表演也成为一种常见的娱乐方式。《报告》显示,年轻态喜剧受众以18-29岁为主体,他们愿意在更多的场景下接触喜剧内容,超过六成的年轻态喜剧受众看过线下脱口秀。
得益于脱口秀综艺的影响力,广州线下脱口秀演出市场也被点燃生机。2018年,Fish终于决定辞去本职工作,全职演出和经营俱乐部。同年,原本在贸易行业工作的丧教入行脱口秀;在街头演出的钟永明,因为住所附近“通了地铁”,开始走向室内脱口秀俱乐部。
受疫情影响,2020年的线下演出市场按下暂停键。遭遇疫情重创的线下脱口秀行业,在综艺《脱口秀大会》综艺爆红之后,依然面临重重困境。
在Fish看来,这个困境“是一个综合的问题”。演员和观众相辅相成,演员是否有专业内容、持续创作动力,观众的接受程度都很关键。
“线上综艺节目看起来带动了线下的发展,但仅仅是更多的人知道了(线下脱口秀演出)的存在,线下脱口秀演出还处于萌芽的状态,专业程度等方面都有所欠缺。演员土壤、观众土壤都还要加强。”Fish说。
产业的不成熟和欠缺,从另一方面来看,也给从业者提供了施展空间。今年7月初,丧教创办了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9月,丧教辞去在公司职务,全职从事脱口秀行业。除开放麦之外,他也偶尔承接商业演出、给新人做脱口秀培训。现在他的收入基本和原来工作时相当,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做俱乐部上升的空间更大一些。”“前两年基本上赚不到钱,今年会好一点。”丧教说。
访问中,丧教多次向南都记者表达了对人才的渴求。“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演员,因为现在广州好的演员实在太少了,上海和北京就特别多。”丧教说。
野蛮生长
如今,广州线下脱口秀演出市场逐渐变得火热。广州香蕉脱口秀俱乐部联合创始人Fish介绍,目前俱乐部每周有两场开放麦,两场正式演出。“近期售票平均每场都能卖80%以上。”作为俱乐部的主要负责人,Fish每月至少有两场商演,最多可以达到8场。
目前,笑果脱口秀在广州的演出、开放麦门票更是一票难求。南都记者多次查询笑果脱口秀在广州地区的售票情况发现,近几日的售卖情况均显示“已售罄”。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一般是每周五放票,“5分钟就没有了”。
Fish认为,目前脱口秀行业的发展“像以前摇滚乐”,正在野蛮生长,但还没有明确的产业链。他期待,未来脱口秀可以发展到音乐行业的状态。“比如说我作为歌手,可以组乐队、巡演、创作、发行专辑,上综艺等等。这样的话就算是比较成熟了。”Fish说。
“(行业发展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市场是很大的,快乐是很多人都喜欢的。”包括钟永明在内的许多从业者对未来充满乐观。
“脱口秀给了大家用幽默来表达自我的机会。自媒体、网综、谈话节目……未来和脱口秀结合的形式只会更多。只要有好的内容,就会受到用户的欢迎。而脱口秀因为演员和俱乐部相对较少,目前来看未来机会还很多。”脱口秀新人酱子告诉南都记者。
在梗有理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丧教看来,随着越来越多从业者入局,优胜劣汰也将自然发生。“最后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喜欢这个行业的,是希望能做一些好作品的。”俱乐部成立3个月,丧教的团队已积累6个核心成员。他希望能培养一支队伍,并朝着商业化的方向发展。
2019年起,钟永明减少了街头表演,将注意力转移到各个俱乐部组织的开放麦上来。疫情后,他又重新走上了开放麦的舞台。他关注到,今年以来,俱乐部和演员都多了很多。“现在机会多了。”他觉得在这些剧场才能真正锻炼他的能力,打算每个星期都报名开放麦。
“昨晚在珠江新城的一个酒吧讲英文脱口秀,外国人的反应都很好。”钟永明说。
近10年来,钟永明一直在不停地在创作。早年在模具厂上班的经历、泡妞的故事、家庭和学校里的琐事、天马行空的想法……近年全新的段子很少,主要是不断在对已有的内容重写、打磨。他已创作了215页word文档、共13万字的段子,但讲过的内容还停留在前37页。
“我希望能够接受更多的训练,争取明年十周年的时候,做一个专场。”钟永明说。
采写:南都记者 吴佳灵 实习生 郭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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