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穿过一扇门，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路上的车辆倒着向后退去，天空中的鸟儿扇着翅膀奋力落回地面。周围燃烧的火焰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举起手枪，扣动扳机，子弹从远处射回枪管，退入弹夹，变成击发前的状态……

这些都是电影《信条》中的情景。

与《记忆碎片》《致命魔术》《蝙蝠侠（三部曲）》《盗梦空间》等充满奇思妙想的影片一样，《信条》的导演，也是英国人克里斯托弗·诺兰。

作为新千年以来最受瞩目的导演之一，诺兰执导的电影一向以其艺术性和商业性之间的微妙平衡而著称。大量使用“元小说”元素、非线性叙事、插入闪回式的情节等手法，成为“诺兰式”电影的标志性特征。通过这些手法，诺兰在银幕上创造出谜团重重又引人入胜的电影世界。影迷们需要在观看过程中，跟随他的脚步一点一点拼凑线索，猜测各种可能性。在影片最后，诺兰揭开谜底，给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局。

这一切，在诺兰的首部电影长片《追随》中，就可以一窥端倪了。

电影《追随》（1998）剧照。 （资料图/图）

片长70分钟的《追随》，主角是游手好闲的年轻男子比尔，他整日在伦敦街头跟踪陌生人，以此打发时间。有一次他跟踪了一个名叫克布的男子，却被识破，并由此误入了地下犯罪世界。

影片的预算全部由诺兰自掏腰包，因此诺兰不仅担任了本片的导演、编剧和摄影，还参与了剪辑和布景工作。拍摄所用的16毫米摄影机和黑白胶片都是他用自己的薪水购买的。而几乎为零的预算使得诺兰只能聘请工作日有全职工作的演员和剧组，利用周末有限的时间进行拍摄。这导致整部影片历时将近一年才制作完成。

尽管摄制过程曲折艰难，《追随》这部影片却获得了广泛的好评，被业界认为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零成本”影片。日后那些标志性的“诺兰式”电影特征，也出现在这部影片中。正如他本人所说：“这种引人入胜的故事模式，促使我们不停地去重新思考自己对角色之间关系的理解。因此我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构建我的故事，使得观众无法在第一时间完全理解每一个新出现的场景。”

很多个人风格鲜明的知名导演也是如此——那些在他们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个人化标签，都在其早期作品中得以体现。早期作品中几乎不可避免的稚嫩与热情，使得这些特征比那些真正成熟的影片显得更加纯粹。

从这些知名导演的处女作中，能一窥他们的天才之光。

电影《姿三四郎》（1943）剧照。 （资料图/图）

黑泽明：《姿三四郎》

作为“电影天皇”的黑泽明，是使日本电影国际化的重要导演，也是日本近代电影史上的重要人物，被誉为“电影界的莎士比亚”。他的作品打破了东西方美学的界限，既富于东方神韵，又极具西方戏剧色彩。

“电影天皇”这个称呼，最初极具讽刺意义，指他在拍摄现场的执著强横和专制独裁，后来却成了尊称。

而执著、强横、专制、严苛，这八个字，可以说是贯穿黑泽明导演生涯最为明显的标志。

黑泽明是一位对场面调度极为娴熟的导演。同时，他的精力也几乎全部放在了对调度的掌控上。他所在的电影“古典时代”，特效、剪辑、音效等要素还没有成为电影的主要亮点，当时，场面调度无疑是呈现电影魅力最主要的方式。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也正是黑泽明被广为赞誉的原因之一。

在电影《姿三四郎》（1943）中，初执导筒的黑泽明就在这些方面达到了极高的水准。不管是人物的站位，场景的选取，还是镜头的推进，显然都经过了仔细的考虑和精心的设计。以至于当该片上映前接受当局审查时，作为审查官之一的知名导演小津安二郎赞叹：“若100分是满分的话，这部电影可拿120分。”

电影《恐惧与欲望》（1953）剧照。 （资料图/图）

斯坦利·库布里克：《恐惧与欲望》

在“偏执”和“控制欲”上，美国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足以与黑泽明一较高下。

《恐惧与欲望》作为库布里克的处女作，其中的诸多元素在他后来执导的影片中重现，如超现实主义，象征性的表现形式，对战争的思考和反战主题。最能体现库布里克特质的并非这部电影本身，而是库布里克对“完美”的偏执——库布里克一直拒绝在影院公开放映这部影片，并且多次试图销毁所有存世的电影拷贝。直到很久之后，这部影片才发行了非正式的DVD版本。

电影《伊万的童年》（1962）剧照。 （资料图/图）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伊万的童年》

1961年，塔可夫斯基从全联盟国立电影学院毕业时，只执导过学生短片作品《杀手》《今日不离别》和毕业短片《镜子》。仅仅一年后，塔可夫斯基执导了他的第一部电影长片《伊万的童年》，并且凭借这部影片获得了1962年的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伊万的童年》的故事发生在苏德战争时期，片中，12岁的男孩伊万在母亲与姐姐被杀后加入游击队抵抗纳粹德军。全片没有一个正面描写战争的镜头，仅仅只有几声枪响，演员也屈指可数，从头到尾也未出现德军的形象。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已经能够看到塔可夫斯基电影的标志性特征，诸如深刻的人文精神和思想内涵，缓慢到近乎静止的运镜，极端的长镜头以及令人难以忘怀的构图和画面的美感。

电影《海滩的一天》（1983）剧照。 （资料图/图）

杨德昌：《海滩的一天》

1970年代，杨德昌以电脑工程师的身份在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工作了七年。其间，他从德国新电影中得到很大的启示。尤其是沃纳·赫尔佐格的《阿基尔，上帝的愤怒》这部影片，它让杨德昌意识到：精彩的电影可以由一个人制作而成，而不需要依赖大型电影公司的巨额投资。

1981年，杨德昌回到台湾，1982年与柯一正、张毅、陶德辰合拍《光阴的故事》。由于本片在各方面的创新尝试，让他与侯孝贤齐名，被公认为“台湾新电影”的重要先驱之一。

1983年，杨德昌执导了他的首部个人长片《海滩的一天》。这部电影讲述了旅外钢琴家谭蔚青受邀归国演出时的故事，她与友人佳莉重逢，两人坐在咖啡厅里回忆旧日时光。

在这部影片中，杨德昌探讨了将在他以后执导的影片中一次又一次涉及的主题：都市中产阶级的焦虑和压力，社会高速发展下人们的迷茫和迟疑，对现有生活状态的不满，以及由此引发的对过去所做决定的否定等等。这一切，配合杨德昌那种细腻、克制而又纤毫毕现的镜头语言，构成了杨德昌独特的艺术风格。让人不得不感叹，具象的电影竟可像文字一般，如此细腻地描摹人物内心。

电影《推手》（1991）剧照。 （资料图/图）

李安：《推手》

1984年，李安从纽约大学电影制作研究所硕士毕业，他的毕业作品《分界线》获得了纽约大学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及最佳影片奖，引起了经纪公司的注意。李安因经纪人的游说选择留在美国，顺便陪伴幼子及还未拿到学位的妻子。但李安没有执导电影的机会，他的失业期长达六年。其间，李安写下多部剧本，不断找片商碰运气。

1990年，失业的李安写下了《推手》的剧本，并在台湾新闻局主办的比赛中获得剧本类首奖。这引起了台湾中央电影公司副总经理徐立功的注意，他建议李安将其拍成电影，并由台湾中央电影公司提供资金。《推手》于1991年4月上旬开拍，仅花费了24天就拍摄完毕。自此，李安正式开启了导演生涯。

在这部电影中，太极拳教练老朱退休后鳏居北京，在独生儿子朱晓生的游说下移民去了美国。然而，老朱在与儿子和洋媳妇同住的过程中，因为语言和生活习惯的不同，产生了各种摩擦，并逐步升级到无法共处的地步。

这部电影和接下来李安执导的《喜宴》《饮食男女》，构成了“父亲三部曲”。《推手》也体现了李安的个人电影风格和主题：家庭、身处不熟悉的环境中的疏离和无力感。这些不断重复的主题，也许是早年间客居异乡的经历太过深刻所致，即使是在他执导的漫威电影《绿巨人》中，我们也能看到对这种情绪的微妙表达。

《推手》充满让人心动的细节，影片蕴含的力度仿佛太极推手一般，缓缓而来，却暗含内劲。这正是含蓄内敛的中国文化在李安本人留下的烙印，这份烙印也在电影中呈现出李安式的演绎。

电影《落水狗》（1992）剧照。 （资料图/图）

昆汀·塔伦蒂诺：《落水狗》

在执导《落水狗》之前，昆汀在美国加州的一间录像带租赁店打了五年的工。这期间，他看过不知道多少电影，这使得他能够真正了解那些经常看电影的人的口味。

这段经历也塑造了昆汀独特的电影风格。那是一种不同于科班导演的风格。如果说那些导演拍出的电影就像是饭店里的厨师做出来的菜品，昆汀的电影则更像是来自街头大排档的江湖菜。它更加粗粝，又带着浓厚的劲道，让人欲罢不能。

昆汀的电影里，常常出现大量夸张的血腥和死亡场面。但这些并不会让观众感到不适——昆汀用电影中人物的反应和特殊的幽默化处理，呈现出“暴力娱乐化”的效果——比如巨量的台词和大量的人物互动。在昆汀的电影中，所有的人几乎都在不停地说话、开枪、走来走去。再如高频出现的“F-word”为代表的粗口，对经典电影桥段的致敬，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流行音乐，以及对当下流行文化的解构。

这一切，在《落水狗》中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部长度为99分钟的电影，共出现了272次包括“F-word”在内的粗口，大段对话贯穿全片，电影配乐几乎无缝衔接，对麦当娜的《Like A Virgin》的刻意曲解，还有来自《英雄本色II》中周润发的西装造型等等。

唐代诗人杜甫在《徐卿二子歌》写道：“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那些个性鲜明的知名导演，从拿起导筒的第一刻起就与众不同。在他们还略显生涩的处女作之中显露出的特征，则像身份符号一样，贯穿了他们的职业生涯。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