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有次《锵锵三人行》请了经济学家王福重和老朋友梁文道，三人就宫斗类、权谋类电视剧展开了讨论。

王福重的观点是这些电视剧所反映的都是一个东西——"中国几千年政治的核心，就是一个字：狠"。

窦文涛驳说像《权力的游戏》、《纸牌屋》也是斗狠，他回说那只是技术上的狠，中国古代政治是从心底狠、从根上狠。

如果看过《纸牌屋》，就会发现其中的权谋大战里，主角始终是有光环的，主角以外的人并不蠢笨，这使它脱离了劣质权谋剧的套路。

可终究所有人都不及主角聪明、不及主角幸运、一切都还是能尽在掌握，这使得这部剧失真了。

《纸牌屋》的权谋也没有很深的境界，利用制度的漏洞编造陷阱，再使用舆论武器来构陷对手，其使用的无外乎舆论打击、权色交易、斩草除根、苦肉计、口蜜腹剑这些脱口而出的手段，而权谋斗争背后的目的也只是为谋取个人地位和利益。

这样分析下来，《纸牌屋》毕竟只是电视剧，在早熟的中国古代政治面前，这些"狠"都太过平常了。

中国古代政治权谋斗争错综复杂、刀光血影，但最终所有卷入权谋斗争的人，上至帝王下至臣民的结局，都逃脱不了一抹悲凉的色彩。

权谋解决不了一切，机关算尽在大势所趋面前微不足道，这才是如今该以史为鉴之处。

一、为什么而狠

中国古代政治权谋斗争"狠"，总该是有个目的，《纸牌屋》有句经典台词是："真是浪费啊，为了钱而放弃权力，这个城市里，几乎人人都犯了这个错"。

很多人都能够想到，金钱并不是权谋斗争的最终目的，所以，也和《纸牌屋》想的一样，认为谋取地位和获取权力是权谋斗争的最终目的，但对于中国古代政治而言，则不尽然了。

封建政治体制决定了臣僚权力再大、哪怕大到封侯拜相，始终有一个君王死死压在他们的头上。

这个帝王更像是种象征，不一定非得是秦皇汉武这样彪悍的君主，因为忠君爱民的思想已经根植在每一个臣子心中。

霍去病的弟弟是大司马霍光，他掌握帝国命脉近20年，两立汉帝，权谋手段伪善至极，人们熟知的海昏侯就是他手下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权势大到天下只知大司马而不知皇帝为谁，到达了权力巅峰，；如果权谋的最终目的就是地位和权力，他早已得到，便可以弃汉室江山不顾了。

但并非如此，按照史书记载，霍光掌权的那么多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始终保证大汉王朝正常运转。

所以他死后极尽奢华、僭越礼制的葬礼也被太后允许了，因为他对汉室江山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所以哪怕他的后人被诛九族，霍光也必须是麒麟阁排名第一的人。

汉朝还有一个人可以和霍光形成对照，那就是篡权夺位的王莽。王莽比霍光更实质地到达了权力的顶峰，前期他同霍光走了同一条道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

但后期他篡权成了皇帝，照论断更应该躺在权力地位上肆意妄为了，但从王莽所颁布的政策、所推行的改革来看，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是一个通过权谋获取权力，最终是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的人。

他知道自己权谋手段不正当，但认为自己本心不错，自认为所怀的是救济天下苍生的宏伟政治抱负。

所以说，中国古代政治的权谋斗争中，以金钱、美色为目的显然是最低级的，权力和地位也仅是一个桥梁和平台。

像霍光、王莽这样大奸似忠、大伪似真的大狠人，权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为了实现理想而狠，他早已经战胜了权、钱、色的欲望，这种狠才是从心底生发、而且不惜一切的。

二、"无人生还"的狠

说中国古代政治权谋斗争"狠"，是因其涉及范围广至所有人，天子、臣僚、男人、女人无一能站在风暴之外，说得上无人不知权谋，无人不用权谋。

《纸牌屋》算不上权谋剧的巅峰，《大明王朝1566》倒是其中翘楚，里面说了几句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文官的衣服上绣的是禽，武官的衣服上绣的是兽，披上了这身皮，我们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和"裕王：大明朝谁是贤臣？嘉靖：没有谁是真的贤臣，贤时用之，不贤黜之"。这几句话，将权谋斗争的错综复杂展现得淋漓尽致。

先来说官员间的党争纷沓、互相倾轧。这个话题并不稀罕，浩瀚书海中大多数文人的仕途都相当坎坷，九成以上都是官场倾轧的失意者，却也因此诞生了许多伟大的作品。

诗人、词人沦为权谋斗争牺牲品的案例已经不胜枚举了，堕落到毫无是非观的利益倾轧也并没有过多醒世的价值，值得拿出来探讨的倒有一例，那就是司马光与王安石的争论。

说权谋就绕不开《资治通鉴》，而完成这个项目的后半时段恰是司马光与王安石政治斗争失败之后，书中虽并未有有关宋代的内容。

但司马光的意识将其中每一个字都指向了宋代，有言戏称司马光平生两大事：写《资治通鉴》和反对王安石变法，这样说来，倒都和政治权谋相关了。

北宋王朝处于内忧外患之时，王安石带着他的变法登场了，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社会变革运动，虽然思想超前先进，但这同样成为了新法失败的原因，理论与实际严重脱节。

于是，站在他对立面的司马光上台，全部废除新法，但这些被废除的新法中不乏已经对缓解当时北宋窘境起效、且受到社会认可的，这无疑是对岌岌可危的北宋王朝雪上加霜。

其实二人都认为他们的争论并不夹杂个人恩怨和私利，都怀着忧国忧民的心，但实际操作中全盘否定新法和无差别打压变法派已经造成了权谋斗争的倾轧现象。

更何况二人的下属们并非个个都有良知大义，党争纷沓、互相倾轧的现象泛滥成灾。官场倾轧并不是文官集团会出现的特殊现象，外戚、武官、宦官这些政治队伍都没有逃过这个问题。

既然臣僚间互相斗狠，君王当然也不可能闲着，帝王权术才是最为诡谲深奥的，毕竟生杀大权都捏在一人手中。

帝王权谋斗争的对象不仅有选拔而上的官僚，还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儿子、亲戚，他是君父，是君也是父，在那个时刻是君还是父都是他一人说的算。

这并不需要例举一些荒唐暴戾的昏君来解释，每一个帝王或早或晚、或用得好或用得不好，反正都得用权谋斗争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如果是早被立为储君的，权谋制衡是专请老师传授的课程，如果并非少年就成为太子的，那他将在实践中领悟这套规则。

用得好的比如"杯酒释兵权"的赵匡胤和乾隆，用得差的那就可以数每位亡国之君的名字了。帝王权术最阴狠的是永远有人对为他承担罪名。

史册上成为罪人的并不会是他自己，所有人，无论党派、忠奸都是帝王棋盘上的棋子；当然，深渊同样在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在女性地位低下的封建社会，大多数女性都只能成为政治权谋斗争的牺牲品，少数能站到政治权谋斗争中心的女人，绝非一般人。

如吕雉、武曌，权谋和政治才干绝不在男人之下，但她们需要背负的骂名却比男人多得多；男性在权谋斗争中大多牺牲的是别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自己出手。

而女性要登上古代政治舞台，难于上青天，大多都需要先对自己下狠手。既然这是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死局，那就代表了所有人都将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酷刑中的灭族株连，这当中不乏并未参与权谋斗争的妇孺老幼，他们何其无辜，但他们也得为此付出性命。

发布这一残酷命令的帝王们也没能逃脱政治权谋斗争将为他们的人生抹下悲凉的色彩，就像晚年在玄武门之变带来的阴影中郁郁而终的李渊、在马嵬惊变后一蹶不振的李隆基，权谋始终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将子子孙孙都将被它的阴影笼罩。

三、权谋不是灵丹妙药

如果绕开上述所说的问题，是否就能屹立不倒，历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清朝看似规避了许多风险和陷阱，但最终两千多年的封建政治体制彻底被终结，仍然被滚滚向前的时代大潮所抛弃。

中国古代政治的狠，问题出在封建政治体制本身存在制度缺陷，精神与物质的分离，这使得所有进入政治漩涡的人都带起了双重面具。

君王与臣僚都熟读经史子集，仁义道德是他们的第一层面具，这层面具并不一定是虚伪的，忠君爱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确实是大多数人的政治抱负。

第二层面具就是制度本身存在很多缝隙，制度规则不透明，权力监督很有限，操作实施难以到位，而这条路上充满了巨大的诱惑。

眼看阴、阳的距离越来越远，人都会尽一切努力、用一切手段阻止事与愿违的发生，但是，权谋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权术玩得再好的人，靠一人之力也无法扭转全局，也无法逆天而行。

《纸牌屋》这类权谋作品能够在全球大热，是因为想要求得清明的政治是许多国家和人民的共识。

有消极的外媒看惯了《纸牌屋》现实版，便将这套理论套用在中国的反腐运动上，也认为这是权力斗争的手段，此类想法不仅根本站不住脚、且已经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驳斥。

中国反腐的决心和成效如今已是举世共睹，人们已经认识到中国反腐的历史必然性，而历史的经验教训已经凝结成智慧，为中国反腐提供了营养和能量。

认识历史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嗜古的偏好，以史为鉴，确保当前社会走向期待中的未来才是历史承担得更长远的责任。

文/南宫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