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栗康平

　　80年代以《泥之河》一鸣惊人的小栗康平，一度以其“映像美学”的电影风格被誉为小津安二郎的接班人。但由于作品过于稀少的缘故，即使小栗康平至今每部作品几乎都收获好评，在如今快速的网络年代，时间一长很容易被忘记。不过，毕竟是大师的缘故，一旦其推出新作，影迷们依旧翘首以待。此次的新作《藤田嗣治》描写了20世纪最具争议的元日本画家，而“画”与“映画”的完美结合再次让我们领略了大师登峰造极的艺术水准。而新浪这次也有幸能够在东京电影节期间与这位日本电影名匠进行对话。

　　藤田嗣治是一个极富争议的角色，原本这种波澜起伏的人生传记和小栗康平的映画不是很匹配，但是小栗康平以其独到的叙事角度，拍摄出了一部真正属于“画家”的传记片。在他看来，真正的传记片不是靠“故事”堆砌出来的，而是那股“感觉”。画家藤田嗣治早年留学巴黎，长期接受了来自西洋文化的熏陶，自身的绘画作品也完全融入到了整个西洋社会，并在那里收获了极高的人气。但是由于战争年间回到日本被勒令绘画“战争画”的缘故，使其思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文化的冲突”，“战争的创伤”使藤田嗣治变成了一个非常矛盾的存在体。也正因为如此，他最终放弃了日本国籍，而按照他的说法是“我被日本抛弃了”。

　　记者：这次是导演时隔十年的新作。您以前的作品我都有幸观看过了，您的出道作《泥之河》是描写大阪的亲情故事，《为了伽椰子》则是把目光对准了“在日韩国人”，之后在国际上得到极高评价的《死之棘》又是一部关于“爱情”的故事。所以，这次听说您的新作是描写一个留学巴黎后回到日本，在重返巴黎的画家传记映画，多多少少有点令人意外，您拍摄这部作品的动机是什么？

　　小栗康平：恩，您刚刚提到的三部作品和《死之棘》之后的那部《沉睡的男人》有着很大的区别，这次和《藤田嗣治》这个企画相遇让我有了重回过去的想法，重新去拍摄一部关于“人”的作品。但是，我并不想按“年代顺序”去拍摄传记片。在巴黎的藤田嗣治，在日本乡下的藤田嗣治，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从一个人的眼中来看会出现怎样情形，是我拍摄本片的最大动机吧。虽然是拍摄传记片，但不想像《沉睡的男人》那样只去描写一个人。

　　记者：是不是因为要拍摄“藤田嗣治”，您去法国寻找素材，所以您花了很多时间筹备拍摄呢？

　　小栗康平：并非如此，因为故事发生在20世纪的20年代，所以相对而言关于藤田嗣治的东西还是留下了许多。其实，有很多日本文化人早就创作过关于“藤田嗣治”的传记，甚至小说。所以这次我要做的就是如何取舍他们的资料吧。

　　记者：您个人提到过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文化的冲突”，您如何看待这种冲突后所造就的藤田嗣治？

　　小栗康平：到江户时代为止，日本是没有油画的，是从明治时期才开始有的。而出生于明治19年的藤田嗣治，也算是跨越文化的典型代表。在成名之前，如电影里所说道的那样，他不断努力完善自己，连续三年天天进卢浮宫学习，这种精神确实很值得尊敬。但是，藤田嗣治40年代回到日本的时候，那时的日本和巴黎是完全不一样的。日本没有法国那样的革命，只是以“天皇”为中心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完全不同的社会体制，当藤田嗣治回日本的时候，你要求他画“战争画”，确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所以说，藤田嗣治这一个人的体内经历了两种完全不同文化的洗礼。这点上所展现出的“冲突”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所无法深刻体会的。

　　记者：我昨天正好抽时间去美术馆看了藤田嗣治的画展，巴黎时期和战争时期的变化确实很明显，您在拍摄电影中是不是也遵循了藤田嗣治的风格变化，来制作拍摄作品。影片中的巴黎片段非常明亮，而回到日本后越来越暗。特别是有一个对准山河的镜头，我记得一共好像出现了三次，而每次的雾气都有变化，到最后一次甚至有些看不清了，这是否也是对藤田嗣治心理变化的描写？

　　小栗康平：这些变化并不光只是针对藤田嗣治。日本和巴黎的色调完全不同吧，确实因为文化之间的差异，所以我有意识的用颜色来区别他们。当然不仅如此，您看我对巴黎的描写大多是集中在城镇里，而日本更多的是农村以及自然风光，画风是完全不同的。您刚才也说到了画展的事情，关于他的“战争画”，画展中里那幅描写“珍珠港”的作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现在无论是以前的资料还是再创造的影视剧，对于珍珠港的描写一直很“辉煌”，都是以“胜利者”的姿势登场，但是你看藤田嗣治的画可以发现，完全暗色调的安静场景，我真的怀疑这可以称得上是“战争画”吗？所以，从他画中所引出的“意味”，结合“战争”这个元素，再加上当时作为陆军总画匠的他是以怎样“矛盾”的心理来画这些“战争画”的，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

　　记者：昨天在画展中还看到了藤田嗣治回巴黎后的作品，有几幅是以动物形式登场了，为了表达人的本性。您这次的作品就拍摄到了日本片段，一开始有没有描述藤田嗣治整个人生的打算？

　　小栗康平：恩，我一开始就不打算拍摄他完整一生的作品。而且，从日本回到巴黎，然后入籍法国，渡完余生的这段人生经历其实完全可以作为“另一部”的电影登场。我心中的传记作品并不想通过某几段人生经历去描写一个人，而是以这个人的“感觉”为中心描写。所以，我认为这部作品在“败战”这个节点上完结或许最好。

　　记者：请您对主演小田切让进行一下评价，在记者会见上他半开玩笑的说道“自己对藤田嗣治至今都不感兴趣”，“很多法语的意思其实我都不清楚”，我个人认为他表演的非常棒。

　　小栗康平：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那次记者会见一半是玩笑，其实如果熟悉藤田嗣治的人，或许并不认为他的表现有多好；熟悉法语的人也肯定知道他语法上的问题，记者会见只是他作为一个演员的一种小小的“自负”吧，也确实把会场的氛围都带动起来了。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

　　记者：岸部一德先生从《死之棘》之后，出演您全部的作品，我个人也非常喜欢他的表演，在日本演员中他颇具个性，而且以前他还是一个音乐人。您如何看待他，他对于您的作品是怎样一个存在。

　　小栗康平：《死之棘》是他第一部主演作品，那段经历估计他至今都会觉得很痛苦。在这之后，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他成为了如今日本电影界不可或缺的优秀演员。但是，到底岸部君的优点在哪里呢？我觉得他也并不是表演很出色的演员，肯定有些角色他不适合。不过，我拍摄电影时，即使没有角色，我也会创造一个角色让岸部君去演。怎么说呢，他确实一个出色的演员，确实很有特点，可能就如您说道的之前那段音乐人的经历吧。那段时间他真是一个极其疯狂的音乐人，面对他们多粉丝们的追逐，到了其演员人生之后，或许那股欲望已经减小许多了，所以才能这么说收放自如吧

　　记者：有很多欧美影评人都曾经提到您的作品风格和小津映画有类似的地方。我现在居住在大阪，前些日子大阪正好在举办“浦上桐郎”的电影回顾展，我个人非常喜欢他那部《舍弃的人》，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浦上桐郎一生只拍了十部作品，但有一半入围了电影旬报的年度十佳）。小栗导演您曾经担任过浦山导演的助手吧，上周您好像也去大阪进行了关于“浦上桐郎”作品的讲座，您如何看待他对您的影响，您好像一直提到他是您电影人生中的重要人物。

　　小栗康平：电影要使用很多资金，也要使用很多工作人员。对于“导演”这个职业来说，电影中的导演拥有非常大的权利。但是拍摄一部电影如果从“权利”的角度出发是绝对不行的，这是浦山导演告诉我的导演原则。拍摄电影时不能以“上级”的目光对着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拍摄电影是一个“团队工作”，你不能因为你是导演就滥用权利，也不能因为你的电影成功了就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结于自己，这是我从浦上桐郎导演身上学到的“导演观”，并且至今都按照这个思路拍摄作品，他确实是我很好的导师。

　　记者：《藤田嗣治》之后您还有什么新作的企画吗？

　　小栗康平：非常抱歉，目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