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 卓嘎,不仅仅是卓嘎
作者:钟玲
半途压抑,几刻窒息。
电影《气球》终在一只红气球飞向湛蓝天空的镜像中以开放结局止步,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只是,影片所带来的那些关于现实世界的思考却未停歇,忆起影片中那无处安放的困顿之痛,忽而发现,那个有着清澈双眸的藏地女子卓嘎,出离了那片土地、那个时代,依旧是对现实中许多女性生存境遇的投射,卓嘎,不仅是卓嘎,她还是被生活、被社会所束缚的无数女性的一个影子,不分地域,不分国别……
一天四场,由万玛才旦执导的电影《气球》在我家附近的影院排片并不算少,但遗憾的是,影厅里却空荡荡的,不难想象,缘何影片在上映后票房寥寥?不过,这部没有明星出演的藏语、小众文艺片,在国际、国内的各类电影节上却收获了众多美誉。于我,一个从未看过万玛才旦作品的人,无从比较《气球》与他的前作有何不同,只是,一个人“包场”,静静地看完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被称为“最美电影”的《气球》后,从他人的故事回归现实面对冬日的暖阳时,竟不自觉地望了望天空,似乎在期盼,银幕里的那只红色气球在目光所至处出现,它飞向了天际,也飞向了自由。
《气球》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的藏区。忙碌的牧民,奔跑的羊群,风云变幻的天空,如斯镜像下,影片中的角色一个个出场了——强壮的丈夫达杰、温柔的妻子卓嘎、在莽原撒欢的两个幼子、在中学读书的大儿子江洋、已是暮年的达杰父亲,还有沉默寡言已出家的卓嘎妹妹阿尼。原本和睦的一家人,因卓嘎意外怀孕打破了宁静的生活。
不想再生育的卓嘎进退两难,丈夫达杰坚信上师所言,认为卓嘎腹中的骨肉会是刚刚去世的父亲的转世,而执意让她生下孩子。卓嘎,该如何抉择?或者,她能够选择吗?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于特定环境下拥有了多重意味,原始欲望、世俗生活、人生困境、生死轮回……导演万玛才旦用自己熟悉的藏地故事,将主题定义于探讨信仰与现实的抉择,但很明显,他想表达的内容却不止于此。奇妙的是,当生活中更切实的艰难困苦渐渐隐形,当所有的矛盾冲突集中在女性身上,当庸常的生活与女主角遭遇的一切都源自性别不平等时,影片中的记忆点与关切便落于更为突出的女性命运上。
影片在诸多细节为女性无法自由掌控自己的命运做了铺垫——
江洋读初中的生活费,是达杰卖掉一头“年老”的母羊换来的,卓嘎不舍那只羊的离开询问丈夫时,达杰以此回她:“不能生育,老实有什么用?”
卓嘎日复一日地照料家庭,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里,她承担一切家庭事务,和村子里的其他女性一样等待做节育手术,似乎从没有人应用过第二思维来思考,这一切种种本不应由女性来一力承担。
尘缘未了的阿尼,在江洋的学校偶遇昔日情人后,因为他写的一本书彼此之间有了联系,但姐姐卓嘎认为阿尼不爱便没有痛苦,粗暴地制止他们再次相见。
因为对现实生活的考量,不想生下孩子的卓嘎,是孤立无援的,即便同为女性的妹妹阿尼也不能理解她的顾虑,而是简单地以缘分释之对她予以劝慰。
卓嘎也有过勇敢表达自己意见的瞬间,但被丈夫斥责是妖妇且掌掴后,她并不做任何反抗,而是选择了默默无语,转身哭泣。
……
有影射、有隐喻,也有直白的对比,尽管不曾将性别的不平等挂在嘴边,但影片所营造的氛围,却是一个男性具有绝对主导权的世界。达杰与卓嘎的对立,看似是信仰与现实的抉择,又何尝不是男性与女性权利的博弈?女性应该拥有的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在这里,被剥夺了。
从画面到镜头语言,卓嘎与阿尼都是被主宰的女性形象,一个困在俗世,一个远离凡尘,却不约而同都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了自由意志。
但是,在家庭中没有话语权、属于弱势地位的她们是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的,所以,卓嘎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才会羡慕妹妹阿尼的人生,才会有逃避现实亦想追随妹妹出家的念头,才会质疑丈夫的权威;而阿尼,虽然她进入佛门,却仍在眷恋人世的情感,仍会对姐姐与自己的命运进行思考,甚至为各自的未来寻找答案。
严格地说,《气球》并非是一个女性视角的电影,在以一个家庭中的男性为主体的影片中,卓嘎是作为他者出现的——影片的情节围绕着家庭关系展开,但卓嘎在前半段出场并不多,能够表现她女性特质的细节也很少,大部分时间里,她只是一个质朴的、勤劳的母亲,一个模糊的女性形象,她贴合人们印象中的传统女性,温柔贤淑、任劳任怨,她是妻子,是母亲,是一个家庭可以为她贴上种种标签的附属品,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而支线故事里的阿尼,更像是卓嘎的镜像,以此和卓嘎的人生进行对照,她为何出家、与旧情人又有何纷扰,亦是留白,未多挖掘,虽然具有想象空间,却也消磨了她被支配的人生中一丝悲怆感。
并没有太过激烈的矛盾冲突,起承转合也近乎平缓,但《气球》还是会让人有一种刺痛感,是那种不能挣脱命运摆布的无奈,令哪怕是平实的镜头也具有了悲伤的穿透力。其优秀之处,还在于,能够让观者忘记在人们眼中具有神秘色彩的藏地风情,也忘记卓嘎、达吉等等只是演绎角色的表演者,卓嘎与家人的故事,让你抛却地域、时间、空间的限制,将主人公的遭遇代入到今天的社会现实——不仅仅是生育自由,还有职场女性、家庭主妇等不同群体的生存困境、女性权利等等、等等。
气球,既代表着它是纷争的始作俑者,也代表着它是未来的归属。至于海报上,那句被升华成主题的疑问,在今天人们仍然很难为之寻找到正确的答案,所以,《气球》才由得结局,成为人们不可预测的未知。
卓嘎是否能依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已然不重要。万玛才旦,也意在提出问题,而非寻求解答,并将一切交于那只代表意象的红气球。
那只红色的气球,或许有很多的隐喻,而我只当是,人们都在窘迫的现实与明媚的幻境中,坚持寻找着希望,谁说未来不会改变?谁说世界没有正在改变呢?(钟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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