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Rap翻唱Beyond,《说唱新世代》想干什么?
△ 邹小樱,
乐评人,专栏作家,音乐策划人
我是一名典型的80后听众。
小学的时候听软硬天师,中学的时候听大懒堂LMF,并不知道说唱为何物,只是觉得这些歌里充满了惊世骇俗,我们甚至用“粗口歌”来形容这种音乐类型。年纪再大一点,开始听MC Hotdog,《韩流来袭》丰富了我的脏话字典;然后又到了如诗的蛋堡,终于听到了Kanye West的三部曲,算是摸着了说唱的门。
毕业后我进入了音乐行业,做唱片企划、A&R。2015年,我给一位年轻的rapper发单曲,请来欧阳靖做歌曲制作人。拿到成品之后,我说,这歌为什么和我听的那些Rap不一样呢?旋律性的东西这么多?他告诉我,你不懂了吧,这叫Trap(陷阱说唱),是现在美国最火的东西。
两年后,Trap这个陌生的词汇,一下子就随着《中国有嘻哈》,随着Gai、TT等人,进入了主流的视野。
我在自己的乐评脱口秀《小樱乱弹秀》里做了一期《我为什么说<中国有嘻哈>是伪嘻哈》中,抨击了这一波说唱热潮,我认为节目中所呈现出来的说唱文化是无根之草,里头那些“我不服谁谁谁”、“我就要干谁谁谁”只是对欧美说唱文化的生硬模仿。
在缺乏街头文化的中国,你没有康普顿可以让你冲冲冲,因此嘻哈文化被简单地矮化为潮流单品穿衣打扮。就像陈冠希所说:“你喜欢嘻哈是很好的事情,但除了穿衣服,你还知道HIP HOP是什么吗?”
骨灰级网民和菜头转发视频时说,“小樱老师真的很严格”——“真的很严格”是《有嘻哈》里的名场面,面对雄心勃勃的Ty唐溢,张震岳甩了臭脸,热狗说了一句“阿岳真的很严格”,可见当时嘻哈有多热。
在过去的三年来,从《中国有嘻哈》到《中国新说唱》,我们不断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Rap Star冒起来。可是,到底什么是Hip Hop?不戴金链,不揍条子,不开豪车,不超社会,我们的说唱里是不是就没有东西可说可唱?当然,也有少数派如Higher Brothers,开着黑车,在全球化浪潮里拉客。
然而言而有物的说唱还是凤毛麟角,MC Hotdog在去年新专辑中的一首《嘻哈没有派对》唱到:“怎么每个Flow都一样,他们都一样;像街上的女孩子,她们长得都好像”;“Hip Hop没有派对,鲁蛇们全都变成 Dr.Trap。”以此讽刺说唱里只剩风格,而缺乏实质表达。
2020年,说唱这门生意史无前例地吸引了三家入局。令人意想不到的则是由B站出品的第一个说唱综艺——《说唱新世代》。
无论在豆瓣、知乎的评分上,《说唱新世代》都远远超过其他两个节目,无他,这就是迄今为止国内最返璞归真的说唱类音乐综艺节目。
由严敏所带领的导演团队彻底打破了《Show Me The Money》的韩式选秀模式,在生存游戏的包装下,以“哔特币”作为“血槽”的游戏方式赋予了节目极强的综艺效果,如姜云升通过和黄子韬的“买大小”一跃成为币圈大佬,甚至组起了自己的battle局,这一段就相当精彩。
与此同时,节目中的那些真实的反应,不造作的表达,非常real,非常HIP HOP。
比如我的老朋友、嘻哈厂牌“明堂唱片”旗下艺人夏之禹在第一期极限创作下几乎整段垮掉的cypher(说唱接力)中临阵脱逃,引来黄子韬暴怒险些罢录,老乡导师马思唯上前安抚夏之禹,两人用四川话交谈,夏之禹忍不住口吐真言:“我也莫得想来的!是我公司明堂唱片说,这是我的KPI,逼着我来的嘛!”
Real,Real得我捧腹大笑。
但这些都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说唱新世代》的slogen:万物皆可说唱,才是我最中意的。
“万物皆可萌”、“万物皆可盘”、“万物皆可娘”……这些听起来像调侃,但“万物皆可说唱”则是一种水到渠成的音乐价值观。
没有老学校的负担,也不需要像拜关公那样供奉祖师爷2Pac,《说唱新世代》里的选手们就这样把他们看到的、想到的、遇到的事情写成说唱,无需去臆想自己在东海岸还是西海岸。
于是,在后面的大乱斗里,在Cypher里笨拙且稍显油腻的生番,忽地加冕。
他的《而立》初听平平无奇,你甚至觉得他的技巧老套,歌曲制作也显得粗糙,可看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生活的压力与梦想的尊严时,听他唱“你看光阴似箭,儿女双全,已不再少年;历经化蝶破茧,而立当前,举杯送流年”,这么不酷的东西,这还是说唱吗?说唱不都要炸你几十遍吗?为什么连保温杯都值得歌颂了?
然后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于贞,《她和她和她》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关于Girl Power的歌。歌曲里塑造了三位年轻女孩的形象,从护士、翻译到律师,歌曲里充满了女性化视角下细腻且真实的细节,如同声翻译在工作室遭受到的痛经——“轻微腹痛,会场有风”。
女律师口中的“相信法律总有公平”一语双关地道出男女之间的平权,且歌曲三个段落从外形、婚恋/事业、再到最后的平权点睛,层层递进,着实精彩。这是名副其实的New Generation之声,是生活里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而非空喊几句女性主义口号,女rapper才不是这样。
我也喜欢TangoZ。这位来自杭州的大叔,他的一首《Love Paradise》,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老梗翻新,hook的部分我听出了Coldplay《Paradise》的色彩。“嘉善报到”、“鹿城区报到”、“余杭报到”、“滨江区报到”……这首歌必须打开弹幕服用,这才会让你和苏杭子弟一起爽上天。
第三期大公演对抗环节,也有两首歌,令听者会心一笑。公演的主题是各说唱战队与各个时代的经典音乐的结合,我们常认为说唱反叛一切,但其实最解构的艺术形式,可能最具有包容力。
同样来自北京厂牌丹镇北京的斯威特带队和在第一期大放异彩的生番捉对厮杀。
斯威特抽到的是一首50年代风格的摇滚乐,带有明显的布鲁斯、乡村等传统音乐的味道。你能想象,他们竟能把这首曲子改编成了一首叫做《恋爱的麻烦》的歌,融合了代际冲突和现代人的恋爱经历。
舞台上,五个rapper分饰一对父女和三名不同人生阶段的男追求者(相亲对象),歌曲在“我想恋爱,但老爸你不明白,我们其实真心相爱”、“你爸说我不配他没有错所以I quit”、“谁不希望自己女儿过的好,爸爸是不想让你跟个傻蛋为了生活跑”的循环往复的对峙中推进。
它看起来甚至像个小型音乐剧,从早恋到自由恋爱再到相亲,从少女二八到所谓“大龄剩女”,剧情、矛盾层层深入,但最有意思的,还是要说创作者的留白,没有勉强给出任何答案。采样的摇滚乐的节奏明明欢快到不行,但偏偏让歌曲在无数“我错了么”中落幕,这首歌的态度是冷眼的,和beat完全是两回事儿,有一种奇怪也奇妙的反差在里面。
另一首《We we》取样于beyond乐队的《Amani》,这首歌非常的“世界”,在主题上,这一组忠实的还原了《Amani》的初衷——黄家驹写下的名句“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意为“和平,爱,我们爱你”。
这句话是非洲肯尼亚的斯瓦西里语,黄家驹创作这首歌的契机是海湾战争结束,且歌曲本身就是号召大家向非洲难民儿童捐款并呼唤和平。
改编的《We we》中,话题涉及美国殖民时代、父爱、98年抗洪(因为歌曲选自90年代)、和平等主题,尤其这两句词写得妙——
说救我于水火,但火是他们放的,送来汽车微波炉和冰箱,不过是觊觎我们脚下古老而有限的宝藏,石油金属甚至祖先的骸骨
有时我会忘记身在何处,人生中最大的礼物,就是得到你的帮助,就算希望全无,再坚硬的墙也会倒下.No matter what happens,It doesn’t matter,I’m not afraid,just keep my head looking into sky.
我从未想到过,中文说唱可以这么玩,抑或有这样的格局。这几首歌或许可以这样形容——
说唱可以不炸场,但它要够新鲜;说唱可以不炫富,但它要够颠覆;说唱可以不快嘴,但它要够洒脱;说唱可以不OG(Original Gangster,匪帮元老,姑且理解为大佬),但它要够有趣;你也可以不有趣,但是不是可以考虑,有意义?
总之,这是万物皆可说唱的另一面——没人能定义说唱。这是说唱最令人兴奋的部分。
李宇春虽然并非说唱专家,但有句话我很认同,中文说唱的新世代选手,声音来自身边的生活,不再是舶来文化的影子,也不再是对经典的遵循或模仿。就像B站神曲《普通Disco》那样,新鲜,颠覆,有趣,洒脱。
我想,这算是个答案。
设计排版:赵姝萌
作者:邹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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