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为何让人眼前一亮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周星
近期,著名导演万玛才旦执导的《气球》上映,让人眼前一亮。影片表现的是许多人不太了解的藏地生活,但探讨的问题、揭示的生活困境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对人生矛盾性的微妙把握也比较到位。在主旨表达方面,创作者举重若轻、轻重得宜,显示出深厚的艺术功力。
广袤的草地、白色的羊群,构成了迷人的自然风光。两个小男孩天真无邪,在草地上奔跑、玩耍,手里各拿着一个白“气球”。构思上,《气球》以此为起点,展开了一幅淳朴、自然的藏地生活画卷。所谓的白“气球”,其实是大人用的避孕套,涉及男女两性的生活认知、身体欲望,以及对情感差异性的不同感悟,是个颇有意味的意象。
主人公达杰和妻子卓嘎从相爱到因观念冲突而产生矛盾的过程,令人唏嘘。妹妹卓玛与旧情人德本加之间,有着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和丝丝缕缕的眷念。卓玛出家为尼,有次去学校接外甥江洋回家过暑假,在校园里与德本加偶遇。此时的德本加是一名中学教师,也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他送给卓玛的小说,书名碰巧也是《气球》。至于为何是《气球》,这与二人的感情经历一样,都成为一个难解的谜。情感的复杂性,古来如此。爱的不舍与爱的决断之难,牵扯出诸多人生忧虑。
朴素动人的爱恋忧戚、生死轮回的宗教观念等,在《气球》中进行了生动反映,让影片充满现代性和传统意识之间的矛盾。
达杰带着大儿子江洋,骑摩托车去朋友家还种羊。相谈甚欢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噩耗传来:年迈的父亲去世了。后来,上师告诉达杰,亡灵会顺利转世回家。碰巧,妻子卓嘎在不久后查出意外怀孕。达杰相信,妻子刚怀上的孩子是父亲的亡灵转世。这样,生育就不仅是传宗接代的事,不仅涉及生命的延续,还变成了一种宗教观念、灵魂意识的投射。身为女性的卓嘎,要因此承担超负荷生育带来的精神折磨。此处,导演想传达的,是“藏地女性不是生育工具”的观念。这样的现代意识,值得肯定。
影片中,人的情欲和羞于谈性、耻于谈性的社会氛围,构成了一对矛盾,推动着情节不断向前发展。欲说还休的,不仅仅是主人公夫妻,还有医院的女大夫周措。生命、生活、生存、生育等,各自清晰明了又相互牵扯,创造了广阔的叙事空间。片中的戏剧冲突,几无刻意生造的痕迹,而是从生活现象中自然生发出来,显得水到渠成、丝丝入扣。随着情节推进,影片一点点挖掘了庸常生活背后的深刻性。这其实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故事真实性和人生复杂性的巧妙结合。
除此,演员表演也可圈可点。精彩的故事,为演员提供了充分的发挥空间。影片中的几个主要角色虽然个性有差异,但内心都有层次、有内涵,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们的内心,都期望有“真正的电影”。尤其是,不少人对艺术电影情有独钟。但什么是艺术电影?它优先考虑的,往往不是适应大众审美需求,而是要有文化反思意识。这也正是艺术电影的独特魅力所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气球》就是我们心目中值得称道的艺术电影。导演万玛才旦很好地把握了藏地电影的独特之处,避开了喧嚣的都市社会,积极关注传统生活、乡村生活。
结尾处,真正的红气球脱手飞上云天,飘飘荡荡,无拘无束。大地上,有着不同观念认知的人,生活压抑想寻求出路的人,不管个性、生活、遭际如何,都在不约而同地凝视,表达着一种无言的希望。影片以“气球”为线索,没有激烈的批判,却生动展现了人生的丰富性、复杂性,对人类命运、人类文明进行了深刻思考,余味无穷。(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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