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只杂种犬，带着怒火奔过布达佩斯街头，吠声不止、见人就咬，吓得居民都躲进屋内，路上一片空荡荡，只剩仓皇弃车逃离的现场。

这般奇幻电影的场景，仿佛《行尸走肉》里成群的僵尸，或《猩球崛起》系列群猩革命的景象，正是是匈牙利电影《白色上帝（White God）》的高潮。

但真正惊人的是，上面提到的274只狗，全都是真的，每一幕，每一只，每个镜头和动作，都是真的，都不是特效动画。

作为最声势浩大的捍卫动物权电影，《白色上帝》在讲什么？

故事的小女主角莉莉，在父母离异后跟了妈妈，但因为后者要出差而暂时住到爸爸家。她带着一只拉布拉多犬，事先不知情的爸爸非常讨厌狗，还因为没有许可证而被邻居投诉。

于是第二天，爸爸带着女儿到一处工地，把狗丢了上车就跑，从此父女关系崩溃，狗儿流浪街头，被好几个主人经手，最后沦落到收容所里，愤而领导众犬发动革命。

严格说起来，《白色上帝》是个太过明显的警世寓言。

它的立意当然是良善的，但故事二元分割得太彻底，反而失去一点思辩的机会。

不过这无损它的观赏价值：不只是狗演员的演出惊人，导演的场面调度如神，透过物种的阶级压迫，构筑一个让人不寒而栗（而且必定会反省）的故事，这部片的成功已毋庸置疑。

电影一开场，就是女孩父亲的工作现场，他是牛肉屠宰场的检验师，上班的环境是牛被宰割的（鲜血淋漓的）无尘室，穿梭在那些肉品与尸体间做科学检查，他的表情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冷漠。

于是贯穿全片，从这位对狗狗冷漠的父亲开始，主角犬哈根（Hagen）先后被一心利用它的流浪汉、只想贱卖它赚钱的黑市商人、暴虐地训练它当斗犬的某赌徒收留，他们都待它如物品，如工具，而追遍全市的捕狗大队、收容所的工作人员也都没好脸色。

这正是前面说的，《白色上帝》将人类同质性地描绘成压迫、冷酷、自私，甚至是心理变态的暴虐者。

被捕后，因为收容所狗满为患，众狗的健康和情绪被恶劣的环境逼害，反过来拉低他们被领养的机率。

于是哈根率领众狗冲破牢笼，咬倒管理员，冲上大街肆虐，甚至一一去找过去虐待它的人报仇。

由此，有了文首说的那个镜头：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白天，群狗从远远的角落冲出，浪涛涛呼啸而过，让人忍不住盯紧每一帧画面。

据说为了拍《白色上帝》，剧组六个月前就先领养了这274只狗，每一只都是从收容所领养出去、非名贵血缘的狗，让它们彼此认识，以助最后上镜。

而主角哈根，是由一对双胞胎拉布拉多：Luke与Body交替演出。

片尾，字幕特别强调；在最严格的动物保护规范监视下拍摄，没有任何狗演员受伤或被虐待，所有动作场景（包括斗犬场上的互咬）都是模拟演出的。

所以拍这样一部片，创作者的目的是什么？

最清楚的寓意是，通过人狗的物种差异，阐述人类社会中的种族、阶级等等不平等和贵贱。

2009年《第九区》已经深度阐述过平等问题；通过外星难民的惨况，人类对次等公民的蔑视、仇视和轻贱其生命，从而导致阶级间的反抗冲突。

《白色上帝》同样将狗狗比喻为，被高等物种剥削压迫的族群，当你将弱者欺压、逼迫到忍无可忍，他们群起反抗的怒气和破坏力，是很恐怖的。

然第二部分，则是对动物权的讨论，究竟宠物是家人，还是财产？在主人内心有个答案，在法理上可能又是另外的逻辑。

而当要养狗的是女儿，但父亲反对，这当中的亲子张力往往难解却更常见——谁来照顾？谁来负担支出？有多少父母能在面对这些为难的同时，进行好生命教育，为孩子培养健康的社会人格？

女孩的父亲在屠宰场工作的镜头，他和同事们例行公事，导演很明显塑造角色的冷漠形象，每当虐狗虐猫的新闻传出，由于很难依刑法处罚，不论舆论压力再大，对加害者都没什么实质的约束力。

还会有人冒出来说：平常吃猪吃牛你们就没说过话，矫情。当动物的生命权和人类的生活发生冲突，该怎么面对？

也许该思考的方向是，对杀戮行为本身的评价，要把其目的性也考虑进去。

为了满足杀戮的欲望、或玩弄的快感、或仅只是发泄等等冲动而进行的宰杀，绝对不可接受，至于为了吃而行的，则有某种程度的讨论空间。

在现行世界中，对动物进行人道宰杀以最小化过程中的痛苦，似乎是唯一的平衡和妥协。（当然，如果还要考虑到物种差异，像为什么牛猪鸡可以，猫狗就不行？那又是更复杂的层次了。）

但无论多么人道的屠宰过程，都仍然有、都无法改变片头那样的血腥。

而身在其中工作者，势必要面对那些精神折磨，他们能承受，不代表就是道德上有瑕疵。

另一个问题，是片中莉莉的父亲弃狗的动机之一是邻居的威胁告发，可见在匈牙利要养狗，没有先申请报备通过是不行的。

反观在国内，养狗养猫并不需要公职部门同意（社区管委会则是另一回事），但现行法律将宠物视为主人的财产，在多数情况下，主人怎样对待自己的宠物是外人管不了也无法管的。

被抛弃的宠物则造成一系列的问题，小区里的流浪宠物无家可归，义工的辛酸，虐猫虐狗的新闻每天都有。

一个文明的进步程度，就看它如何对待弱势的成员：经济、知识、身份阶级的弱势是如此，不同物种不同生命的弱势亦如此。说到底，《白色上帝》是一部让人共鸣的电影，也是因为我们的文明脚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