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is352篇|第一夜:无锡
snis352篇|第一夜:无锡
01
民国十二年,无锡。
绸缎庄的荣老板做生,隐翠楼被包了场,三层楼的屋子齐刷刷一片灯火通明,唱戏的,狎妓的,抽大烟的……衣香鬓影间掺着高高低低的欢喜谄媚,闹得人头疼。
杜寒双从“美猴王”手中接过酒杯,一路穿红而过,闲散撩开最末那间屋的珠帘,里头是太太们的牌局,一个月白衣衫的小姑娘拿把三弦,坐在倚红偎翠的栏杆边上,低眉信手续续弹道:
“小姐听,唤相公奴不与墙花路柳同——”
身畔的小少年被吴侬软语弄得肉麻,懵头懵脑的问:“这唱的是个啥?”
“《简神童》。”杜寒双跟着调子轻哼了两句,瞅一眼自家小弟,用方言笑他:“阿木林。”
“寒双勿恼侬弟,二少刚从奉天来,陆里晓得评弹哟。”荣太太从桌边笑着过来,挡着火给她点烟,怒嘴道:“阿拉换杯绍兴酒喝喝?”
牌桌边的人给他们让路,坐在栏边儿的小姑娘,拨拉着三弦,细颤颤的唱:
“相公啊——奴奴不是无名女爹爹朝中叫马融他是,贪富贵慕虚荣将奴献,献与那梁冀作西宫——”
三弦声顿了顿,原是来寻母亲的丁大少翻了酒杯在那唱评弹小娘身上,嬉笑俯身就要埋去女孩衣襟吃酒。
杜寒双拦住欲过去出头的杜正南,夹着烟上前,随手将丁大少拉到一边,含笑抹了下姑娘衣襟,将酒汁轻沾女孩红唇上,贴在她颊边用苏白悠悠唱了句徐再思的《水仙子》:
“抵牙关越显得樱唇艳——”
丁大少吃瘪,起身欲闹,却被母亲按在耳畔低语了句,只好连滚带爬出了屋。
荣太太替了丁夫人的座儿,往牌桌上打了张五饼出去,笑说:“寒双个句《红指甲》一开口,连丁少爷都自惭形秽跑的啰。”
“是啦。”栏边儿的光景暧昧又颓靡,尤其那寒双哟,一副西洋男子的做派,秀美又冷隽,站在烟雾中,眸光粼粼,俊得都有些妖气了。
“碰。”孙太太觑一眼青菱角般的评弹丫头,扯动嘴角打出张一饼,笑说:“花中风流莫过于伊啦。”
杜寒双笑着朝她作揖回礼,吸了口香烟,单手握住小娘纤指,领着她在三弦上拨出段曲调,耳鬓厮磨懒散唱:
“雪藕丝霞十缕镂枣斑血半点掐刘郎春在纤纤——”
三弦拨落最后一个调,杜寒双腾手拿烟缸。
评弹小娘起身,脸色绯红,声音细软,在她跟前儿屈膝唤:“寒双少万福。”
杜寒双笑了,拧灭烟头,拈起她下巴,眯眼睥睨道:“你叫我什么?”
小娘垂头磕磕绊绊又说了遍:“苏柳儿拜寒双少万福。”
众太太闻言顿时笑出声儿来,荣太太乐得丢了麻将,捂着肚子揩泪花,“蠢囡,侬该唤伊:‘寒双小姐’才对的啦。”
02
荣太太瞧着杜寒双对评弹丫头瞧着顺眼,想为自家要笔生意,便做主将苏柳儿赎身送给杜小姐当使唤丫鬟。
杜寒双素来西洋做派,不爱带仆从,她开车将杜正南送到码头,叮嘱了几句找沈奚淞为前线战士拿的伤药明目,方才驱车回府。
整个过程中,苏柳儿一直默不作声的乖巧呆在后座,悄悄打量那位传闻中的杜小姐。
同样是女孩儿,她生得那么洒脱高贵,读过书,又留过洋,不仅是贝勒爷的表妹,手里还掌着好几家棉纱厂……
柳儿隐约嗅到她身上的甘洌幽香,似麝非麝,似兰非兰……
那是姑娘才有的干净香气,是隐翠楼里那些拼命熏香的臭男人们万万比之不上的清贵味道。
汽车在杜府的院内停下,杜寒双下车走了两步,才想起后头还有个小丫头。
她伸手拉开车门,俯身道:“自个儿到账房支一百银元,寻出路去。”
“吾伐有家啦。”苏柳儿拉住杜寒双的袖口急急道:“吾勿要钱,吾就想给小姐做丫头。”
小丫头声音婉转细软,撩人心肝儿。
杜寒双轻笑一声,不由自主捏了下她鼻梁,不咸不淡道:“那就跟着来吧。”
杜寒双带苏柳儿去了后院西厢,甫一进门,小丫头便震惊了。
屋里头竟有十来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最大的也莫过于三,四岁,两个老姆妈正在里头忙不迭的喂米羹。
“个呃是——”
“战士们的遗腹子。”杜寒双脱下外套,一边挽袖一边挑眉看她,“当我的丫头,哄孩子会吗?”
苏柳儿忙不迭的点头,像小时候哄妹妹入睡那般,姿态娴熟地抱起个小娃,细声细气道:“我会带囡囡。”
话音刚落,丫头怀中的小囡便撅嘴往她襟前“吧唧”啜了两口,留下一圈口水印。“呀!”
小丫头浑身一颤,在杜寒双面前羞得满脸通红。
03
待安顿好小崽们,时辰已近三更。
苏柳儿那件月白山茶纹的袍子上突兀着两圈极显眼的水渍,正当襟前,羞得她回屋路上一路遮掩,头都不敢抬。
杜寒双探手捏了下丫头红得滴血的耳垂,手帕从她襟前擦过,俯身好笑道:“羞什么,大家都是女人——”
苏柳儿不自觉又打了个颤,杜小姐每一捏她,就像往她身上点了穴,让她心慌意乱。
……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杜寒双将裹着银票的帕子塞进女孩衣襟,拍拍她肩,转身关门道:“走吧。”
“吾伐走的啦。”苏柳儿两手撑着门扇,执拗道:“吾给小姐做丫鬟。”
“但小姐不需要丫鬟。”杜寒双睥睨着她,摸摸女孩头发,笑道:“小柳儿,你跟前的门可不是甚么富贵门,踏进来就得跟小姐一同堕地狱啰——”
女孩扭身挤进门槛,“吾伐走,吾陪小姐下鬼门。”
杜寒双眸子半眯勾出丝笑,亦换了句吴语道:“侬是在作死呀——”门闩落锁。
杜寒双伸手扣住柳儿的脑袋,像要把姑娘的甘甜气息全吞进腹中。
那双拨弄三弦的巧手软软搭在小姐肩上,杜寒双抚上女孩的脸,“柳儿怕了?”
柳儿在颤栗中朝那缕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靠近,她试探着拨开小姐的衬衣,瑟瑟道:“小姐……”
杜寒双被女孩逗得笑出了声:她在光明中做的事有多么正直,在夜里便有多少颓废荒唐。
柳儿呀,柳儿,放着锦绣河山你不去,做甚么入我杜府哟。
睡意迷蒙间,杜小姐搂着她轻声唤:“秀秀。”
她说:“秀秀莫哭,听三贝勒的话,表姐学了医术很快回国。”
杜寒双揽着姑娘沉沉睡去,柳儿紧缩小姐肩畔兀自忡怔。
她听人说过,贝勒爷的小妹秀格格六年前死于痨病……
那时,杜小姐还没回国的吧……
只是小姐不知啊。
就像她不是小姐最爱的女人,她也并非懵懂青瓜,她也曾在隐翠楼承欢奉承恩客,也曾有过心心念念盼他来为自己赎身的情郎,也曾从此对世间男人恨透了心……
她贴着小姐的肩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笑得温柔婉转,轻哼小调唱与自己道:“奴奴不是无名女,爹爹朝中叫马融……”
世道凉薄,上等人也好,下等人也罢,哪有什么真正干净的命。
她们不过寒夜里亟待解救的两尾鱼,揣一颗心,埋一捧土,拖着副行尸走肉的壳,又饿又渴,坠入深渊,相互慰藉罢了。
故事集:snis35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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