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源 做人和演戏都急不来
文|李东然
《八佰》里王千源演羊拐,逃兵,老兵油子。他看不起心眼弯弯绕的“老算盘”(张译 饰),猜不透来仓库里拍个没完的记者(辛柏青 饰),更瞧不上风吹草动吓到尿裤的老铁(姜武 饰),都是“瓜怂”。但这么多厌烦,并不妨碍他放走了“老算盘”,把最后给娘的照片托付给记者,甚至一次次拼着命保护了“瓜怂”。
战争逼出来的骁勇、市侩,到底盖不住他作为农民的良善。这种仿佛泥里长出来的野蛮生命力,交织着苦涩的现实感,刻在羊拐眯起眼打量人时爬满眼角的皱纹里,藏在他警觉又无望的眼神中,甚至落在他满头满脸的尘灰上。不用开口,羊拐的前世今生都扎扎实实在银幕上。
王千源一直有演谁是谁的能力。钢厂下岗职工陈桂林(《钢的琴》2011),大明朝锦衣卫大哥卢剑星(《绣春刀》2014),或者《解救吾先生》里的悍匪华子,《“大”人物》里焦头烂额的中年警察孙大圣,可王千源自己,反而愿意把塑造“羊拐”说成是很多人的事情。
“《八佰》剧组太壮观了,挖了一条苏州河,盖了南岸,又盖了北岸。大部分的群众演员全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人,日本人角色就找日本人来演,站姿语气神态,方方面面又跟中国军人不一样。中国军人也是正规军,小伙子都在一起提前训练,人已经练了三五个月。你想,连这些没有台词,没有正面脸的群众演员都是这个水平。更别说灯光老师,美术老师,声音老师,都是百分百的认真状态,你就感觉自己的角色必须得是个认真的承诺。”
尤其自称“虎哥”的管虎导演带起来一种江湖气,王千源觉得是把大家拧在了一起。“我们不叫演员,也不叫老师,李晨是晨哥,张译是译哥,姜武是武哥,虎哥领头儿,江湖统称都是哥。没有老大,没有老二,没有导演,没有演员,大家就像一个集体,一支队伍。我们一起走过了《八佰》,也都是正规军的做派,拍摄休息有张有弛,休息也都纳入拍摄进度安排,可其实休息的时候大家也不是说躺着,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在走第二天的戏,然后聊的也都是转天要拍摄的戏,所以说整个的气氛,是在创作。大家跟一个球队一样,在每一个角色上大家分工不同,好像是前锋、后卫、大门,不一样,但目标又很一致。”
《八佰》里小兵伢子小湖北,由2004年出生的小演员张俊一扮演,是贯串始终的主要角色之一。十几岁的孩子,和这些起码演了十几年、二十几年戏的老戏骨搭档起来,在王千源眼里,也是彼此成就。
“小湖北看见他哥哥(欧豪 饰)要死了,镜头得要那种懵的状态,就反复拍他从楼梯下边跑上来。导演让他跑了很多次,也没找到那种失去至亲的感觉,我就想了办法:开拍之前就晃俊一的脖子,给他晃得喘不过气,摇得他眼睛都散黄了,有脖子粗脸红那个状态,导演一准备,我就放他去跑,这么着,镜头里就成了。然后姜武看我把那孩子晃成那样了,本能地就在戏里面又加了一个动作,把那孩子搂在自己怀里,效果特别好。像他那么不着调的一个老铁,还能去关心别人,因为他自己也有孩子。所以我们像一个球队一样,各自发挥不同的作用,也没有说我非得要占到C位,就各负其职这么一种感觉。”
事实上,作为演员,王千源早找到了自己的C位。早在2010年,他就凭借主演电影《钢的琴》中对女儿爱得深沉的小人物陈桂林斩获第23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的殊荣;《解救吾先生》里王千源演悍匪华子,获金鸡奖最佳男配角,更重要的是当初电影首映之后给公安干线专场放映,不少职业警察现场提问导演,演绑匪的演员是从哪找的?简直和他们抓的犯人一模一样。
“不管我们干什么,不管是作曲,还是跳舞,还是演员,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你要偷换它的灵魂,就是你要把你演的角色,偷到自己的躯壳里边。然后这个躯壳就像咱们吃的豆腐脑似的,摇一摇,是你又不是你,是我又不是我。在那个空间里边,想他人所想,做他人所做,虽然痛苦,但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比如《解救吾先生》中,派出所的戏,是七天拍完的。可七天是剧情里3到4个小时的审讯,我不想让化妆师给我做那些头发,我就七天没洗头,每一天那个头发睡得都卷了,那个油腻啊,那个酸臭啊,那个粘连啊,哎呀,很好闻的(笑~)。然后当你有那种感觉的时候,你在化妆每一天照镜子的时候,你会一下就有那种代入感。”
悍匪华子,一面是警察眼里的典型反社会人格,他邪魅失控,残忍至极,甚至后悔没有提前杀了自己妈妈,让妈妈成了自己牵挂;而另一面,最后母子作别,王千源给你看悍匪的牵挂,竟也使人锥心落泪。华子眼神里的残忍,邪魅,不可一世,都透着绝望和卑微的底色。
“华子就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你在胡同里电线杆子底下的垃圾箱旁看到的一条狗,骨瘦嶙峋,在那扒拉着自己的吃的。它身上这一块癣那一块斑,那个毛还粘连着,北风吹来的时候,你看见它那脖子都泛着花,很冷。突然间在远处胡同口,一辆车掠过,(狗)抬头看一下,很紧张。为什么呢?为了那口食儿。他狠,他也有它的哀伤。”
不管是羊拐,还是华子,王千源觉得自己靠的也不是天赋直觉。那是什么成就了好演员呢?好演员其实很简单,持续认真演戏的就是好演员,坚持不容易。
“演员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需要的是身心共同的创作。比如演动作戏,喜剧动作是全新的领域(《“大”人物》),是全方位的、精密的,要全部管理到位的一件事,体现着精神意志各方面的高度统一。所以就是反复的训练,拍《“大”人物》时每天出发前套招两小时,饮食、睡眠、力量训练,一切精密安排,只有这样,身体才能和意识统一起来,这才是好的表演的开始,每个角色都有这个过程。”
坚持的另外一面,就是戏和人总是能共同成长,彼此成就。“你30岁有30岁的想法,我20岁时,和我30岁之后,想事情看世界就不一样,不是什么都新鲜了,就知道找点什么了;等我40岁,我知道养孩子的感觉,婚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关系,然后知道待人接物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40岁,我知道怎么善待父母了;像我现在都快50了,今年比工作重要的是陪伴亲人,这个岁数知道父母到老了之后,自己的这种感觉,这是20岁的人想象不出来的。所以好的演员也是认真生活,你见识的高度、广度、深度全都联系在一起,你一开始出来了,后来不好好演了,也不好。”
2020年《八佰》堪称中国电影救市之作,这波热潮还未退去,爱奇艺迷雾剧场的《在劫难逃》又在热播,新剧里王千源演西西弗斯式的救赎者,试图在时间旋涡里找到改变命运的机关。王千源也不介意那些中年翻红的说法,从1995年中央戏剧学院毕业至今,王千源演了25年戏,他毫不否认这条职业生涯中运气的至关重要,但对自己而言,倒是更感激曾经的串戏龙套的过往。
“我现在大部分被观众接受的角色都是来源于以前我演的老电视剧,甚至是串戏的那些角色。像我以前电视剧里什么都演,税务局的,街头卖报纸的,杨亚洲导演《美丽大脚》里,我是卖黄碟的,后来你把这些小人物感觉,包括对那种人生的体会,就很自然用在《钢的琴》上。
我最早演坏人的时候,《5号特工组》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电视剧里有我,于震、王丽坤他们演主要剧情,我在里边演个有点熊的一个坏蛋,但他就是我创作华子的一个种子,因为这个角色,导演找我演华子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一定能演。
还有喜剧,不管我以前演跟张译一起演《三十七撞上二十一》,还是《浪漫的事》里边那的结巴,都是喜剧感觉的开始;《山顶的钟声》里我演一个八路军小战士,对以后的警察的角色,军人的角色,都是一个铺垫。积累不能着急,开始就是芝麻蚂蚁大,你看不到,但你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就得坚持,那么现在通过这么多年,就能演上男一号了,能演上一些好的剧本,慢慢就把这积累给它放大了。不管什么角色,我觉得都是生活的一种体验,你上来演得不好没关系,然后我就可以在下一个这样的角色当中去调整这些技术动作,就跟运动员一样,这场比赛打不好了,我就分析一下对手,我接着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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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如何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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