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觉得我好看，事实上也不是很好看。”

49岁的女演员吴越面对镜头，直率评价自己的外貌。

她回忆起上海戏剧学院四年的大学生活，说从大一到大四自己从来没有被哪个拍广告的副导演选中过。而当时，班里同学论颜值高低，就是看谁拍广告的机会更多，谁漂亮，谁上。

“长得很难看倒也不至于，我就是第三名那种。”她笑。

人活到49岁这样的年纪，又能足够自知、清醒，真的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自己坦然，外人远远看着，也觉得舒服。

怡人悦己。

如此，对世界已然是很大的一笔贡献。

1.

“第三名长相”的吴越，年轻时其实很是清秀水灵，不是艳光四射，但自带淡雅之姿，是那种处之越久越怡人的美。

她读书时拍广告的机运不好，毕业后演戏运倒一直不错。

早期军旅小花的形象令人根深蒂固

也是话剧舞台上的第一代明明

入行26年，年轻时是顺风顺水的正剧小花，中年后作品也一直没断过。2017年，热播话题剧《我的前半生》里所演凌玲一角，更是强势破圈。

影视作品中大多时候都被归入妖艳贱货一流的“知三当三”女性角色，在她的演绎之下，血肉饱满，情状可悯，中间有一度甚至觉得前夫哥就应该和凌玲在一起才适配。

这当然是一个好演员的能力，能够挖掘角色的“灰色地带”——人性哪里是非黑即白？

当然，也难免带来一些副作用：她的个人微博评论区当时被一些失去理智的观众骂到关闭，至今还不给路人评论的权利。#虽然她开播前就预感到自己会被骂，但没想到那海浪一样的怒火，还是一股脑地把她打懵了。

《前半生》之后，吴越仿佛成了这类白切黑角色专业户。#也不是所有都是反派角色，只是这类角色喜欢找她

2021年，她是《扫黑风暴》中表面稳重克制内里却沦落为黑势力保护伞的贺局长，也是《八角亭迷雾》里帮精分老公毁尸灭迹，困在人生泥潭里挣扎的周亚梅。

每一次演反角，她都努力把这些既定概念里的“坏人”先还原成一个人，去挖掘她们为何而坏的人生困局，找到那关键的一念之差导致人生滑落的至暗时刻，呈现她们悲剧人生背后的心酸、隐忍和无奈。只有如此，观众才能在这些人物的身上，体会到人性的复杂和命运冥冥之中的残忍。

以至于，如今再去回顾这些角色时，都不好意思用当下流行的词汇标签来概括。心机小三、恶毒女配、腹黑大boss……这些粗暴的标签，其实对认真演戏的演员来说，也是一种过于随性的评判。

她们把角色演得那么丰富，我们下的评语，也忒简单了些。

2.

最近口碑很好的电影《爱情神话》里，吴越演的上海女人蓓蓓，又一次给我这样的感觉。

如果将故事粗暴地横剖开来看，蓓蓓无疑又是一个道德有缺陷的中年女人。

和徐峥演的老白是离异多年的夫妻，为什么离婚？台词里交代说当年是她出的轨，现在看到老白这碗被自己喝腻了的“鲫鱼豆腐汤”突然变得很吃香，小野猫们（老白的暧昧对象）纷至沓来，蓓蓓又忍不住有些吃味，私下还调侃老白，我也就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你就不能原谅一次吗？

蓓蓓对老白的心思，其实相当复杂。

她未必是真的想回收老白，只是看到老白有人要了，占有欲忍不住作祟了一下下。所以第一次闯入老白和李小姐（马伊琍 饰）的饭局时，她原本要走，又忍不住八卦地坐下来要参与一下，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会对老白感兴趣。

不过大家都是成熟的女人，彼此内涵着交锋几个回合，些微敌意也就消弭于无形了，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社死局”渐渐变成了“老友局”。

老白以及一直单身却死操着风流公子人设的死党兼邻居老乌（周野芒 饰），蓓蓓、李小姐、还有跟着老白学画的富婆格洛瑞亚（倪虹洁 饰）,在人生的某个特定时期，因缘际会，汇聚到了老白的餐桌上。

吴侬软语，人情烟火，就在这张餐桌上生发、滋长。

这就是中年人的世界。往事早已事过境迁，对错也很难简单分辨，放下过往，活在当下。她们早已成熟到会用幽默，化干戈于笑谈。

前妻蓓蓓，有着成熟女人的骄傲和体面。

会围观前夫新恋情的进展，估摸着进度，不会焦虑到说前夫结婚了，房子就不归我儿子了，然后我必须要搞点破坏什么的……那是狗血八点档的剧情。

故事里的其他两位姑娘也是这样。

马伊琍演的李小姐，嫁过人，有一娃，一心一意想往上爬，处世精明能干，原本睡老白也只是贪个一夕之欢；倪虹洁演的已婚富婆格洛瑞亚，有钱有闲老公失踪还有小白脸包围，跟老白学画或暧昧，求的也是一时的慰藉。

如果都按时下流行的标签去盖章，三个女生都要被打上渣女认证。但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大抵会觉得三位女性是有趣、可爱的吧。

那种趣味性恰来自于编剧、演员在塑造角色时的多面化。这些女生是不完美的，但也是鲜活的，真实的，不被单一的标签所定义的。

就如精明的蓓蓓，会为了老乌的爱情流泪；

虚荣的李小姐，会骗老白那双Jimmy Choo是200元的淘宝货；

玩世不恭的格洛瑞亚在推老白出门后，会有一瞬间的黯然神伤。

如果仅仅拿单一的词汇去形容她们、定义她们，那这个人到中年看不懂《爱情神话》、不相信爱情神话也依然愿意践行着爱情神话的故事，该多无趣啊！

3.

黑白分明的世界，说穿了是少年人对这个世界天真而美好的幻想。但真正走过一遭，便会明白，这世间的颜色唯其多样、复杂才能达成真正的绚烂。

49岁的吴越，在做客《鲁豫有约大咖一日行》的时候，做了一副手工作品，致敬英国艺术家达明·赫斯特，她喜欢他创作的圆点画，喜欢作者表达的理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颜色，非常灿烂，又彼此井然有序，互不侵犯，这是当下都市人的一种概念。”

她自己也一直贯彻着这种理念，期待人和人之间能自由而幸福地活着。

49岁，依然单身，有一份自己热爱的职业。专业领域里深耕近30年时间，专业备受认可，吴越自认对当下的状态还挺满意的。

年轻的时候还会因为不连戏而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如今这个年纪，对自己能把握的东西更加明确。知道自己有哪些可失去，明白哪些已得到，对人生已经有着相当的笃定。

对于被抛到面前的中年女演员的问题，她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不是从自身出发的，而是一个非常系统性的思考。

她说，问题的根源在于这个社会嫌弃老。

就像当下最流行的美颜相机，产品的背后是整个社会的厌老情绪，人人都想让自己更好更年轻没有皱纹。演员的问题，其实也来源于社会问题。因为艺术作品没办法离开社会。只有等社会对老不那么恐惧那么嫌弃，有正确的态度的时候，那么艺术作品也就会有健康的表达方式。

她这几年其实不是无戏可拍，相反戏约不断，作品连连。但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她接演的中年女性角色，常常是很悲情，很沉重的，有时候演到自己都很抑郁。吴越说，最伤她的是《八角亭谜雾》里的周亚梅，演完半年多了都没缓过来。

“希望对中年女演员再好一点？有一些丰富多彩的角色可以演，不要都是一些苦啊，悲情啊的角色，其实中年妇女没有那么苦，其实有些人过得非常阳光灿烂的。”

可不巧了么？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爱情神话》这样的作品如约而来。

是不是对好演员来说，命运偶尔也会给一些好彩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