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导演 姜子牙的困境就是每个人的困境
作者:王小笨
光线传媒的办公楼在北二环北护城河边的一个科技园里,周围分布着好几家航天科工相关的公司,和那些散落在四环外的文化产业园相比,这里的环境总是很难让人把它和年轻、时尚、燃情的动画电影联系在一起。
上一次去到那里的时候,离 2020 年的除夕还有六天。坐上滴滴快车的时候,司机的口中总是绕不开过年放几天假、什么时候回老家这些常规话题,打开手机,电影公众号推送的全都是春节档票房冠军的预测。
那时候光线传媒的办公楼外还挂着《姜子牙》“众神拜年”的大幅海报,《姜子牙》的各种宣传也已经铺天盖地地展开,但看过各种物料之后,我很清楚虽然和《哪吒》同处在“中国神话电影宇宙”之中,但它们的风格截然不同。
我自然也很好奇,作为《哪吒》的片尾彩蛋,已经被提前预告给了超过 1 亿观众的《姜子牙》,会在竞争白热化的春节档收获什么样的口碑和票房成绩。
但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因为疫情的原因,包括《姜子牙》在内的所有春节档电影全部撤档,我们的电影生活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暂停和重启,矫情一点地说,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再次看到《姜子牙》的新闻已经是 7 个月之后了,官方宣布电影将在今年的国庆档上映,一个同样竞争激烈的档期。
而就在几天前,我又去了一次光线传媒,在同样的办公楼里,对《姜子牙》四位导演中的程腾和王昕进行了一次采访,也尝试去解开我心中有关电影的困惑。
程腾和王昕年龄相差不小,但经历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他们都在国内学习美术动画相关专业,后来都去到了美国,一个在梦工厂担任联合导演,一个在暴雪动画做到了角色总监。
但因为《姜子牙》这个项目,他们先后选择回到国内,不管理由是“本身就是神话迷”还是因为“憋着一股劲儿”,总之他们用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把自己投入到这一次勇敢的尝试之中。
在采访的过程中,他们也像做电影的时候一样,分工明确又相互配合,一个人的回答不够充分的时候,另一个人总会适时地补充。我问他们得知电影定档国庆档的心情如何,王昕说就像自己小孩总算落地了,有点10月怀胎一直没出来的感觉,程腾在旁边笑着说,还多怀了10个月。
历尽艰难,终于有了收获,在那一刻电影里的姜子牙似乎也成了他们自己。
程腾最初接触到《姜子牙》是在 2016 年底,远程梳理了几个月的故事,他就决定收拾行李回国了。
在梦工厂做联合导演的经历并没有什么不愉快,但他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不对,“我那会其实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把我的技术放到动画电影这个产品里,但我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想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完全放到电影里比较困难。”
从小他就喜欢神话故事,《姜子牙》让他嗅到了一丝做一个“他这个年龄的观众也爱看,能够向上兼容”的动画的机会,和制片人、编剧的几次交流,让他对《姜子牙》有了第一个直观的判断:有劲。
相比于程腾的“冲动”,王昕则显得更加谨慎。那时候他去美国已经将近 20 年,在暴雪工作超过 10 年的经历也让他名利双收,他还有了两个女儿。
在南加大修课的时候,他听程腾提起要回国做《姜子牙》,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清楚做出一部好动画的难度,嘴上没说,但在心里他觉得程腾回国的决定和“送死”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有一点,同样是在美国顶尖的动画公司,遇到的困境也是相似的,王昕有着和程腾近乎相同的感受,“我们都像是在为一个大公司的愿景服务的小兵,我个人实验性的想法,很难拿到机会去实现。”《姜子牙》同样给了他这个机会。
王昕还是没有急着做决定,他悄悄回国做了一番考察,考察了中期团队,也给他们定下了一个大的指导方向,甚至还给每个环节打了分数。他意识到《姜子牙》既是一个值得拥抱的契机,也是一个需要直面的挑战,他决定加入。
很快他也回到了北京。但是和在暴雪“养尊处优”,只需要专心干活的状态相比,他要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除了担任联合导演,他还是《姜子牙》的执行制片人,和其他制片人争论,和导演组争论,和中期团队争论,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决定,都要经历意想不到的拉扯,甚至连装机器这样的小事,他都要亲自上手。
生活上的转变更是显而易见的。在美国王昕住在加州的尔湾市,那里风景优美,非常宜居,被誉为“人生终极目的地”,但在北京程腾去他租住的公寓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跟流离失所似的”。在美国他每天开车上班,但是到了北京他只能骑上一辆电动车,他开玩笑说自己是在村里“送外卖”。
但对于所有的困难,王昕倒是看得很淡,用程腾的话说,“老王是一个硬核的人,一个人可以解决问题”。但归根结底,支撑他们走完这四年的还是一份对动画的热爱,“做动画是我喜欢做的事,我觉得这些我都能克服。”
和大圣或者哪吒不同,姜子牙除了是一个神话角色,还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历史角色,动画的改编一旦做不好,很容易陷入到魔改的争论之中。
程腾把梳理姜子牙的故事的过程形容为找平衡,他们既要满足观众对于姜子牙和《封神演义》的固有认知,又要映射现代,能让现在的观众获得共情。《封神演义》原著里有许多留白,这给了他们再创作的空间,他们希望在原著的基础上往前多迈一步,让姜子牙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姜子牙》所要探讨的,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在事业高峰期跌落人间,他会有怎么样的性格,他会对世界给出怎么样的价值观。当然电影中的姜子牙,也充满着导演个人内心的投射。
姜子牙面对着落入人间,信仰崩塌的困境,现实中王昕想到了自己回国做《姜子牙》的经历,他形容它有时候是看不到头的一条路,他的妻子经常给他打电话,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完,他却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程腾也一样。他形容姜子牙其实是一个“认知失调”的故事,一开始姜子牙建立起了自己完整的信仰,正如他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或者做出一些动画短片的经历,但他到来美国之后,那套在国内建立起来的价值观被打得粉碎,他开始经历了一段精神上的低谷期。
这也成了电影里姜子牙的遭遇,后面就是重新寻找,一步一步从低谷期中走出来,“这个时候我的价值观已经不是中国价值观或者美国价值观了,而是我程腾自己的价值观。”
程腾很喜欢大圣和哪吒这两个角色,但他很清楚,他永远也“成为”不了他们,因为大圣和哪吒都是“天选之子”,他们的经历他这辈子也不会有,所以程腾把大圣和哪吒看作他的超我。
但姜子牙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普通人,程腾打了一个很有趣的比方:姜子牙就是一个天庭高管,因为一个错误被踢出了公司,经历了一次信仰颠覆,最终他选择相信自己,“他的整个过程,不管是学生还是社畜还是北漂。”
对于一部动画电影来说,人物的构建只是第一步。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落在动画中,都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
西周时期没有太多的文物,他们只能一边考据《山海经》这样的神话,一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他们在电影筹备之初就定下了一个方向,《姜子牙》的视觉导向最终都是为故事服务的。
一直以来,王昕在暴雪所研究和追求的就是视觉的故事化,他要建立一个足够庞大的审美体系,这个体系能够装得下整个世界观。
他举了一个例子,电影里的天庭有很多细节,比如说柱子在比例上都是瘦高,上面刻有蕾丝电路板式的文字,整个质感是冷冰冰的,一尘不染的,所有的布置都是严格对称的,这一切的细节都是为了烘托出一件事:天庭是一种秩序感的象征,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种情感上无所保留的付出和细节上孜孜不倦的追求,才有了今天的《姜子牙》,它不一定是完美的,但足够极致。
程腾是处女座,平时就喜欢琢磨事,但在做《姜子牙》的最后一年,他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多,更不用说思考了,好在疫情给了他充足的时间。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梳理了《姜子牙》制作过程中所有做过的事,并且集中在总结错误,他一共写了超过 40 万字的各类文件(据说还没写完),并且开玩笑说打算把“这些检讨”命名为“姜子牙过失记录”。
站在对一部作品完成度追求的立场上,总结教训的确是必要的,但站在整个中国动画电影工业化进程的立场上,《姜子牙》留下更多的是经验。
在程腾的认知里,过去很多的国产动画电影只重视结果,他指着面前的水杯举例子:前期团队画出一张好看的水杯图,丢给中期团队让他们把这个水杯做出来,中期团队只能把自己的工作方法生搬硬套,生产方式也许并不匹配,但哪怕是手工打磨也要把水杯做出来。
但王昕所信奉的方法是:除了给你一个水杯,还要给你一套设计图,“就像宜家拼装家具一样,帮你一点一点把产品拼出来。”
这种工作方法在美国几家最重要的动画公司是很常见的,但这也通常意味背后上亿美元的预算和几千个艺术家的投入,《姜子牙》用符合国内体量级别的方式,把这种方法执行了出来。
为了做好《姜子牙》,他们付出了大量的教育成本,用王昕的话说,他们为了做《姜子牙》,其实办了一个学校。
他们定期组织课程和讲座,甚至还专门建立了一个《姜子牙》的维基系统,每一个角色的设计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过程,大到立体的模型,小到角色的口头禅,维基系统之中应有尽有。
王昕觉得,相比于很多过去的动画电影,他们没有过度关注电影 100 分钟时长之内的东西,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很多 100 分钟以外的东西上,这同样带来了 100 分钟好的结果。
在他看来,这对以后的动画电影项目和团队都是有借鉴意义的,“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把整个过程清晰地摆在所有人面前,而不是丢出一个 100 分钟的电影,至于怎么做的你们自己猜吧。”
程腾坦言,这一套工作流的初衷里,把《姜子牙》做好的占比是更大的,但在他们的价值观里,纯粹的结果导向未必会出现好的结果,他又指着面前的音箱说,“我们还是得先告诉大家怎么去生产这个音箱,最后才有可能把音箱生产出来。”
经历了四年的努力,《姜子牙》最终迎来了好的结果。程腾觉得很爽,相比于在美国梦工厂的时候“像填空题一样,有距离感的”工作,他对《姜子牙》有着更深的感情,他也终于在作品里放进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王昕觉得自己变得更自信了,过去做出来的很多东西总觉得是沾了暴雪的光,《姜子牙》锻炼了他全面的能力,让他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强一些,“《姜子牙》对我们来说是第一步的尝试,那种感觉就像钻出了暴雪和梦工厂的山洞,那种被保护的很好的,豪华的山洞,然后做了《姜子牙》。”
他们走出了“山洞”,走过了四年里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自信又大胆地说上一句,就像电影里的姜子牙一样,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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